郑先生窘迫的声音从远处传来,直到掐着一张票要找座位时,瞄中坐在前端的佟信蝉时才松了口气,挪了两步坐进她旁边的空位,看了一下几乎座无虚席的全场后,又是从头抱歉到尾,“啊,对不起,临时被要求加班,希望没让你等太久。还有,不好意思,我明明跟售票小姐提醒过,要划给我好一点的位子……”他忽地想起自己早上对她说过这两张票是招待券,现在露出马脚,脸马上红起来。
她被他憨厚的态度逗笑了,仰头说:“没有关系,还是看得到的。这是节目表,你要不要翻一下?”
郑先生接下表,忙地要站起来掏钱给她。
佟信蝉笑着拒绝,“你提供票,我理当提供节目表。”
“你看了没?”
“我也是刚到不久,来不及翻。”
“那我们一起看……”忽地觉得一起看太过亲密,郑先生马上转口说:“这样吧,灯光太暗,伤了你的眼不好,我念给你听。”于是他便翻开节目表,照本宣科地念出简介,要前后左右的人无条件地跟着旁听。
“血的婚礼bloodwedding”,这出西班牙舞码是经由西班牙诗人腓德烈·嘉西亚·罗卡所写的诗歌改编而成,将拉丁民族溢于言表的火爆热情与荣耀呈现在一场西国乡村的婚礼上。披上嫁纱的新娘正等待新郎的迎娶,无奈地依然心系另娶他人的老情人里奥纳多。里奥纳多的族亲曾在多年前的一场家族仇冤中,杀害了新郎的父亲与长兄们。”
“当婚礼如期举行时,里奥纳多现身了,并且挟持新娘,策马离去。在争夺新娘的过程中,新郎与里奥纳多皆丢了性命,徒留新郎的母亲悼念唯一硕果仅存的儿子,也随着冤冤相报的往事随风逝去。”
郑先生正想翻看新娘的下场,怎知灯光全数暗了下来,往前望去,舞台上的帘幕尽数往四方退开,露出意识形态的苍白布幕。
灯光一亮,两位提着吉他的吉他手与四位歌者坐在右侧高脚椅上,浑厚沙哑的歌喉引出悲切的序曲时,郑先生忙着跟随其他观众热切鼓掌。
于是,第一幕婚礼,便在姿势就序的舞者和一段激昂的乐音交流下,于焉展开。
聚光灯随着节奏明快、踢踏有序的舞者挪移晃动,将他们泛着汗光、瘦劲有力的舞影投射在布幕上,做更悲切的黑暗诠释。
第二幕,白色的布幕已染上了腥红的皿光,营造出潜伏在整出舞剧中的浴血气氛。
尤其在里奥纳多与新郎激烈拚斗的双人舞化为战栗冤魂后,新郎的母亲以令人心碎的歌喉嘶唱出一名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沉痛,结束了这场为时不到一个钟头,却教人惊心动魄的血的婚礼。
全场陷入一片沉寂,所有声光彷佛被纳入一个巨形黑洞,待幕一落,鼓掌声及口哨声由四面八方源源不绝地往舞台正中间集中过去,一阵又一阵要求“安可舞”的喧声此起彼落。
佟信蝉乘机对郑先生说:“我们要不要现在就出去,要不然等会儿会人挤人。”
被现场气氛感染得乐陶陶的郑先生没听出她的暗示,一面大力击掌,一面回头在她耳边嘶喊,“不行,我非拍到他们出来跳支可舞不可。”说完,如旱地拔葱似地站起来,学别人吹口哨,三次徒劳无功后,更加热切地拍手,还差点儿将佟信蝉的眼镜挥出去。
她闪了一个身,自订没趣地将眼镜挪正,瞪着一双无神的眼珠看着红幕起起落落了三回,谢过三次幕的表演人员这才在观众热情的三催四请下,现身舞了一段双人战斗舞,之后还意犹未尽地加演了一场斗牛舞和舞娘卡门。
等到佟信蝉人站在剧院楼下时,半个钟头又过去了。
从剧场到大厅的这段路,郑先生没有歇过嘴,他的兴致是那么地高昂,口若悬河滔滔地评论,似开了闸门的水库,颇有沛然莫之能御之雄势,更加突显出佟信蝉的无动于衷,直到有人从身后叫了她的名字,她不理会一个劲儿往前走的郑先生,回身探个究竟。
原来是一身便装的佟玉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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