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黑后一个多小时,两个看守安吉拉的人来催她动身了。独自坐在一间狭小的卧室里,除了细数墙上的裂缝外无事可做,她听到毗邻房间里的电话铃响了起来,当一个警卫在两分钟后走进来时,她一点也不感到吃惊。
这是两个警卫中年长的一个,也是早些时候问她是否要食物的那一个,当她以沉默和怒容作答时,他看来并不关心、介意,也没有给她带来任何食物。除了偶尔来检查一下她是否在那儿外,他也从不进屋——虽然他想要她到什么地方去还是一个谜。房间里甚至没有一扇窗户让她去爬;卧室附带的浴室,是她尽可能少去的地方,有迹象表明,那里面的老鼠们都不会去分享她的呕吐物。
警卫用简短、清楚的句子告诉她该做什么,如果她无视他的命令将会发生什么事。他用与霍克当初采用的同一种平板、冷漠的语气宣告他的威胁,所不同的是,不像霍克,他没有撒谎。
她知道这一点,正如她知道,在汽车旅馆那里,如果她试图警告霍克,他们就会射杀他。他们勿须指出,如果她做了什么愚蠢的事,她会像霍克一样被杀死,这是她学到的那些确定无疑的事之一。
另外,她还知道,霍克一定会做些什么事来把她从这团混乱中救出去,正是想到这一点,才没有使她陷入神经质战抖与眼泪横流之中。霍克一定会做些什么的——至于到底是什么,她甚至不敢去猜想。
当她夹在两个男人之间走向等着的汽车时,她高昂着头,挺着肩——一副勇敢的模样,一种会令霍克感到骄傲的行为。
在汽车里,她坐在后排,警卫坐在她旁边,她咬紧牙关,不让它们战抖出声,她很害怕,但她如果让任何人知道这一点,那地就要诅咒自己了。
霍克在午夜前十分钟左右到达那片海滩,把那辆布满麻点的货车留在了离水边两百码左右、比沙滩更松软的泥地上。下了车,尽管夜凉如水,他还是脱下了夹克,把它和其它从运动包里拿出来的东西一起,关进了车里。他的枪已藏在了皮坐椅下,安吉拉捡起的那支自动手枪藏在备用轮胎后。任何藏起的武器都逃不过一次彻底的搜查,但这样总比把它们放在一眼就看到的地方好,而且比根本不带它们来更好。
并不是霍克指望能有机会用到它们。如果事情像他希望的那样发展,他不久就会在“海魔号”上,而在船上,任何事情都可能发生。他拿起一支小电筒,锁上车,把钥匙装进了兜里。
那天晚上,天上只有一弯新月,在满天的繁星下相形见绌。穿着t恤衫,下装,提着运动包,霍克踏着松软的沙子向退潮走去。他没有用电筒,只是紧紧地盯着水面。起初,他看不见任何东西,接着他发现平静的海面上有一团黑乎乎的东西。他集中视力,看见它转过侧面,一束光从一个没有关上的舷窗里射出,在波浪上跳跃。
“海魔号”在离岸边一里处抛锚,他闪亮了电筒两次,然后,在十六个小时中,第一次,作了一次放松的深呼吸。
现在,出现了一切顺利进行的希望。唯一剩下的事,就是找出安吉拉是否在船上。从船那边传来的一阵低低的引擎声,告诉他不必久等了。
几分钟后,一只橡皮艇停在了霍克站立的岸边,他等待着,双腿叉开,双手自然下垂在身旁。艇上有两个人,只有一个上了岸,另一个待在艇上,手里端着一支大号自动手枪。当他的同伴对霍克搜身时,他用它指着霍克。钥匙,手电筒和表一起被扔在了沙地上,警卫拿走了他的钱夹。霍克预料到了这点。康斯坦丁是不会让官方轻易地认出他的尸体的——如果它被冲上岸的话。
警卫拉开运动包,从里面掏出一堆账单,当他发现录像带时,他正准备随手把它扔在沙地上,但霍克很快告诉他,康斯坦丁会对它很感兴趣的。警卫耸耸肩,把它放回去,然后拉上包。
霍克的网球鞋也遭到禁止,他把它踢掉,没有争辩什么。
就上了小艇,虽然他认为这种小心是不必要的。如果他们担心这其中有什么诡计,只需把鞋扔进海水里,就会消除它。
从另一方面来说,如果他们只是想确保他完全无抵抗力——用网球鞋踢伤人——那他们最好知道,在霍克的职业生涯中,已有许多人死在了他的赤脚之下。
不幸的是,他们并不像霍克那样想问题。不过也没关系,因为赤脚对他来说正好,如果他运气够好,能够活着跳入水中,游起泳来也更容易一些。
十分钟后小艇靠近了“海魔号”,霍克通过练习一旦看见安吉拉,就需要告诉她的话,来使自己的神经稳定,一切都有赖于她是否能领会他告诉她的话。
如果她在那里。
“海魔号”是一艘适合远洋航行的游艇,大约三十英尺长,速度很快。霍克曾经听说,康斯坦丁是从一个商人那里廉价买到手的,那人被人用特别的方式告之,康斯坦丁不能容忍会计们大量支出他的钱。
小艇靠在“海魔号”的船尾,霍克注意到,有人关掉了、他从远处看到的那盏灯,显然,康斯坦丁很小心地不让人发现他的游艇。
他从下车的那一刻起,就在训练自己的夜视能力,因此,他不费什么事,在爬上游艇后,就数出了有多少个鼻子,这样,他敢肯定,他身边只有五个人。两个是从橡皮艇里踉上来的警卫,现在正站在他身后,另一个霍克不认识的人站在舷桥上,手里端着一支貌似笨重的自动武器。除非下面船舱里还有人,那么游艇上仅剩的两人是康斯坦丁和站在他身边的女人,手被反绑着,眼里闪着怒火。
霍克迅速地、不动感情地扫了她一眼,然后很快移开目光,不去看她的表情,否则,唤起的情感很可能会影响他的思维。她还活着,甚至还可以说,没有受伤。她经历了严峻的考验而没有受到肉体上的伤害,这对他而言,已经足够;至于精神部分,他已无能为力,他只能希望事后,可以依靠布兰克桑尼,为她提供她需要的职业性帮助。
霍克努力不去细想他自己希望提供的帮助,于是他把目光转向她身边那个单薄的高个儿男人,等待着,作为一种缓和气氛的手段,展开了一个微笑。
安吉拉并不需要康斯坦丁告诉她,当霍克被押上船时,闭上嘴巴。即使她想要为敞开了房门,让康斯坦丁的人冲了进来而道歉,她也不打算在一个观众面前这么做,抱歉和喜爱的话可以以后再谈。
从她被带上船后的两小时中,她没有说过一个字——除非两声咆哮和一声呻吟能算作说话。咆哮是针对康斯坦丁的,这是一个讨厌的、有着像蛇一样粘腻声音的男人,骨瘦如柴的高个儿身材使人联想到那条蛇——诱使亚当偷吃禁果。她的另外一声声响,是她尽力克制自己的晕船痛苦时,仍然忍不住发出的一声呻吟。幸运的是,康斯坦丁走上了甲板,和她在一起的警卫正在为什么事而窃笑不已。
安吉拉不知道,如果她吐出了胃里的一切东西,他们会干出什么事来,但想起来,也许不会比她被关在狭小的浴室里时更糟吧。当他们离开港口后,康斯坦丁告诉她不许做什么时,她的脸色就开始发青。他的威胁正好使她的注意力集中到不要弄脏甲板,而不去想霍克到达后会发生什么事。
她毫不怀疑他会想尽一切办法,把她从康斯坦丁手中解救出去,这一点她并不担心。霍克关于康斯坦丁的计划并没有被放弃,她知道,如果他能够利用目前这种局势来接近他的目标,他会不顾一切去做的。
霍克总是提到与康斯坦丁同归于尽,她甚至不能忍受想到这一点。
她看着他爬上来,灵巧地翻过栏杆,面朝她这边方向,她努力保持自己面部表情的稳定,不露出诸如恐惧、愤怒之类的情感。她对霍克的感受纯属私人情感,不能让任何人看见。如果她不小心,那么只要不是瞎子,都能看出她感情的强烈程度。
当他走到甲板中间站下,叉开两腿以保持平衡,头骄傲地扬着时,她想康斯坦丁一定会被他气疯,如果他曾指望霍克会屈服的话。从早上以来,她第一次开始抱有希望。
她还相信,霍克在看康斯坦丁前扫她的那迅捷的一眼意味深长。尽管如此,当霍克微笑起来时,她控制自己表情的意志力也开始波动。
当他上船时,她根本想象不到他会微笑。对此,她一皱眉表示不满。
“我不能肯定你会来,”康斯坦丁无礼地说道,他蛇一般的声音让安吉拉浑身一紧。“我从萨米营地那儿得到的报告有些混乱:我不能断定,她是你的囚犯还是你的情人。”
“两者皆有,”霍克说道,当安吉拉在旁边喘息一声时,并不看她一眼。“但我估计你已经知道这一点,当我没能当场干掉你这位小杀手时,我想到把这场戏演下去是一个很好的主意,实际上,我相信她会把我引向你。”
“不,霍克,你……”她刚开始,但康斯坦丁猛地用手背抽在她脸上,使她摇晃起来,挡回了她所有的话,她跌坐在长条凳的一角上,身体重重地压在她绑住的手腕上,她不禁喊了一声。
痛苦的眼泪蓄满了她的眼眶,她看着霍克“但是……”
“住嘴。”霍克说着,甚至不朝她的方向看一眼,她突然感到一阵害怕,就和那天晚上他强迫她吞下可卡因时一样。
只是这次,她决定控制住自己的眼泪。她在座位上挪动着,使自己能坐直一些,她咬紧牙关,瞪着甲板上面对面站着的人们……想着霍克该下哪一层地狱。
“她根本不为我做事,”康斯坦丁说道,“不过,如果你是这样想的,那你为什么为她而来?”
“我没有,我是为我自己而来,”霍克用两个拇指钩住他的皮带坏,看起来就像不知道有三支威力十足的枪正对准着他。“我有一些东西,我想你可能会有兴趣收买,这女人就是我接近你的车票。”
“车票!”安吉拉不禁大声抗议,但她只说出了一个词,康斯坦丁举起一只手把她猛压回她的座位。
霍克怒视着他,“闭上你的嘴,宝贝儿,”他的重音放在“宝贝儿”一词上,听起来就像在唤条狗一样的小玩意儿。
“但是,霍克,你知道我不是——”
“够了!”不朝康斯坦丁的方向看上一眼,霍克从头上一拉脱下t恤衫,大步走到她身边,弯下腰,一只手捏住她的下颌,迫使她张开口,然后把揉成一团的t恤塞进她的口里,她尖叫起来,然而只发出了一声被捂住了的短促叫声,当他把t恤的一端绕在她脖子上以固定目塞时,还有另外半声叫声被闷在了她的胸中,她只能瞪着他,无言地恳求他的解释。他一定看到了她眼中的神色,因为他放松了一点捏住她下颌的手,但这只是一瞬间。他继续动手,迫使她看着他……看着他眼中的请求神色。
她没有领会到,当然,一点也没有。但她知道,他没有要求她明白,霍克在要求她信任他,这是不用任何解释她也能做到的事。她眨了眨眼睛,在他手中,几乎无所察觉地点了点头。这是她能做的全部了,因为有一个警卫走过来看着他们俩。
霍克转过背去,再次面对康斯坦丁,“刚才我们说到哪儿了……?噢,是的,我想见你的原因。”
“先把这女人的问题放在一边,霍克,我还以为我是这世界上你最不想看见的一个人呢。”康斯坦丁走到通向上层甲板的梯子边,靠着它。“上次我们会面时,你杀死了我的儿子,是什么让你认为我会忘记这一点?”
“因为你是一个生意人,”霍克毫不匆忙地说道,“我从不认为你是那种会让个人问题干扰生意的人。”
“我儿子的死远非个人小问题,”康斯坦丁说道,但安吉拉认为,他说这话的语气并不令人信服,这真令人难以相信,因为她口中的t恤影响了她的听力。“然而,在我杀死你之前,你可以谈谈你想卖给我什么。”
“一盘录像带。”霍克伸出一只手揉了揉他的肩头,好像在放松一块紧张的肌肉。在柔和的星光下,安吉拉以为自己看到那儿有一块疤痕,但她不能肯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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