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始终不明白婚姻到底是一道怎样的人生课题?能在父老乡亲的传统理念中如此简单的完成。但我知道英子走进婚姻的过程是仓促的是被动的是没带任何感情色彩的。
当时她非常机械的把人生划分成几个简单的步骤想想自己既然走到了那一步那么就继续走下去吧祖祖辈辈不都是这么过来的吗?跟谁过不是过呢?日子可是实实在在的柴米油盐那些心驰神往的美妙憧憬那些蠢蠢欲动青春情怀虽有诗一般的美丽但也是梦一般的飘渺很难回归乡村生活的真实。
英子从骨子里肯定:乡村即为自己既定的生活圈子自己的命运只可能与本土的贫瘠相连。那些忽隐忽现的甜蜜怀想那些不可名状的梦幻心事大概是与敦厚淳朴的乡土无关的或许贫瘠的土壤根本无法滋长和培育一份绚丽的心情。于是如此“认命”的一番诠释让她显得分外冷静镇定从容的面对着生命的履历安安静静的步入了另外一个家庭。
英子出嫁了。
差点忘了交待:那个娶英子进门的中山装小子名叫新平。不想提他是因为他从未走进英子的心灵深处从未走进。
(九)
如果说英子并不完全符合当时大众认可的好女性形象那应该是她骨子里潜藏的一份好强在作祟。
长长的岁月一直在验证:山村里根深蒂固的贫困只有靠无尽的辛劳和汗水才可能得以缓解或挣脱。英子深深明白自己的命运早已托付给了这片土地她要从中挖掘哪怕是一点儿一点儿的欣慰除了一门心思的付出勤劳不允许有丝毫其他性质的犹豫。
农历九月是冬种季节村头的地里多半是密密匝匝的有待移栽的油菜苗绿茵茵的一片儿覆盖在山坡上看上去特别喜人。
天色微明夜的宁静还没有退去。象往日一样英子早早起来伸手挎了一只大竹篓轻轻的掩上家门再次来到山坳上的那片油菜地。
虽然冬天还离得挺远但过了白露、秋分清晨的雾水颇有几分寒意。英子站在地头瞅了瞅这几垅小苗已经移去一部分栽上了两亩大田家里六亩责任田有一亩撒播了绿肥那么还剩下三亩空着这些苗子应该足够了。于是她把竹篓放下搓了搓双手拣一块比较浓密的地方将那些相对茁壮些的小苗一棵一棵的拔起够一小把了便找根稻草缠上然后小心翼翼的放进篓里。
因为必须将手伸到小苗的根部然后轻轻拔出才能保证苗的完好所以没过多久英子的衣袖便被叶片上的露水沾湿了一大截。此时身上的关节已经有点儿酸了湿漉漉的手还有些冷于是英子将弯成九十度的腰直了起来甩了甩手上因为有水而沾着的残叶碎屑然后用力拉伸一下腰部在垅间的浅沟里来回走了几步权当休息。再回头看了一眼那只竹篓还有一半儿是空着的。她深深吸了口气挽了挽袖子再次利索的弯下腰去直到装好满满一篓油菜苗的时候她抬头看天日头已经一竿子高了。
英子将拔好的油菜苗放在屋外天井边的桃树下并找了几把稻草盖上一来防止太阳晒蔫二来避免被鸡啄食。
再回头看看屋里大门仍然虚掩着好像没什么动静。她并没有觉得异常想着屋里的人很可能象往常一样还在酣睡尤其是新平跟他爸每天总是叫吃饭了才揉揉惺忪的睡眼攥着裤腰带从里屋缓步出来。在这个家说他们爷俩是皇上和皇子那是太抬举了因为除了享有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福气从来都无法下一道具有实际意义的可行的“诏谕”。家中的大情小事很难给个建设性的主张只是空有一幅主人的姿态实际则为两个很难服从的帮手。婆婆是一个没有态度的老好人对谁的言都是诺诺连声六十出头了身体挺硬朗但视力不好干活有效率没质量和耐心细致的英子很难配合。另有一妹妹在城里做小工因难得回来一趟在家也只能当客人。
当英子挑着木桶去池塘担水的时候看到了正在码头洗菜的婆婆。
“妈今天早上都吃什么呀?”
“现在都快青黄不接了菜园里也没啥掏弄的多烩点儿腌菜凑合着吃呗。”
“嗯知道了。”
英子边应声边用木桶划拉水面待漾走那些碎的菜叶时猛地将水桶沉下满满的两桶水上来不说一百八十斤是绰绰有余。上坡的时候英子是很吃力的挑过一担之后新平将水桶接了过去。英子便和婆婆一块儿忙活早饭。
过了秋收季节白昼慢慢变短干活也不抢时间。村里大多数人家都将一日三餐改为两顿待到终于可以出门干活的时候往往已经是早中午了。
在金色阳光的普照之下秋日的田野显出几分光秃秃的荒芜。大片的土地被人们翻耕过沉睡的泥坯上只剩下早已枯死的作物的矮茬很难现哪怕可以作为点缀的零星的绿意。
移栽油菜是相对闲散的农活儿不象夏天的禾苗得与日头抢时间。从整地、间苗、上肥到移栽的各个环节可以大伙儿分工合作也可以一个人不紧不慢的一项项完成。所以在这个季节在田间劳作的人们相当疏散三三两两看不到太多忙碌的影子。
今天英子家里算是全体出动了:新平和他爸挖坑儿上肥婆婆丢苗英子埋土劳动的场面显得挺热闹。也许是因为极少有这样的机会凑在一起干活英子显得比较兴奋干起来也格外卖力。心想着要是照这样的进度两天下来就可以把剩下的田地全部种上苗子那样的话怎么说也能多一点收成……
在这个家陪在地里多一份耕耘的同时能多一份收获的话便是英子心里最大的安慰。
时间已过了晌午可苗子还没栽完一半。英子琢磨着今天这块田的移栽是否能全部完成是不是还需要拔些苗过来续补?边想边抬起胳膊拭了拭额头的细汗这时便现新平他爸已撂下手中的锄头坐在田埂边的干草堆上卷起了纸烟。
他老人家也是六十出头个儿比较瘦小尖脸光头模样笑盈盈的显得不够严肃说不好听点儿还给人几分“诈”的感觉。记得那会儿正热播《乌龙山剿匪记》的连续剧我总觉得他就是该戏里面那个“响当当”的“榜爷”虽然除了都是光头之外其长像和模样都大相径庭。可在我儿时懵懂的潜意识里总是不自觉的就将他们俩划上了等号。现在想来那可能就是所谓的“神似”吧!
由于他在自家兄妹中排行第六没事儿也总爱在村子里走家串户的溜达于是人们给了他一个特别顺口的外号叫“彭老溜”。“彭老溜”有不少的喜好尤以吹唢呐见长平时老见他唱曲儿玩牌开玩笑显得特别闲散。
这不?田里的人都还在忙活着但见“老溜”倚在干草堆旁嘴里吧哒着烟卷同时还从鼻腔里出不成调的哼哼声似乎他的生活概念里永远没有“紧迫”二字一贯这样自由闲适随意而悠然。
新平倒也象极了他爸干任何事儿都是慢条斯里的节奏一副天塌下来也与他无关的样子。唯一不同的是他平时可不爱吭声儿就连问他一句话也总是嗯嗯啊啊的凡能以点头或摇头来完成的答案他决不会吐出半个有声的文字。
其实家里人极少能凑在一块儿干活不知往日田里地里都是谁在出入很难想象依照主人的如此效率那一茬一茬的农活儿都是以怎样的进度去完成?反正自从英子进了这个家门就没有闲着的时候。在每一个风雨阳光的清晨日暮英子总惦记着田间地头的事情并伴随对辛勤劳作之后能大获丰收的憧憬她会微笑着挥别正要落山的日头让那一份最淳朴的希望在心底里轻轻的荡漾……
说来乡村的日子也真是奇怪:无论忙忙碌碌还是逍遥闲散每个人都过着几乎雷同的生活。岁月在田野里纵横交错的阡陌上无声的蔓延很难带给人们关于人生幸与不幸的深刻领悟。每一个挽袖赤足的村民他们默默的沿袭着祖祖辈辈传承的步调在由两间土房与几亩良田构成的线段上不知疲倦的来回。简单重复的农家日子就象山间汩汩流动的溪水人们都已经熟悉得感觉不到它的存在。
抚今追昔相对当今喧嚣繁芜的都市想想当时村民的生活状态真实地影射了一个何其难得的理念!让人感觉到生命从来都是一种最自然的状态任何人为的粉饰和雕琢都显得极其盲目和苍白。
(十)
回到英子的生活里她信命:自己本为穷苦人;但没有认命:当以勤劳来挣脱。
于是在家中无一得力帮手的状况之下她丢掉了做女儿时最最喜爱的针织缝纫将自己整个儿投身于土地期待着从那一茬茬的作物中一点儿一点儿的收获生命的希冀。
但个人辛勤的积累最终敌不过大众无以抵挡的消费新平一家过惯了长年自给自足的温饱生活英子努力增收的同时也在无形的扩大支出的流量和缺口不知不觉中英子变成了单纯的让一家人消费层次缓步上升的基石。
婚后第二年的冬月英子已经是有了六个月身孕的准妈妈了。无论日落晨起虽然依旧能看到她拖着臃肿的身躯在固定的地点忙活但精神和体力都显现出大幅度透支的失落和疲惫。目光总是呈无法凝聚的散射状很难分辨出是一种没有心事的空虚还是掩饰了太多心事的沉重。她在家里变得沉默了但她情绪上的改变从来都不会对家的气氛构成任何影响一直非常奇怪他们一家人之间那种特别陌生的默契:本来是较为良好的彼此相互适应却构成了一种互不干涉的冷漠的和谐。我始终不明白该如何解释如此风平浪静的家的氛围?也从来没有人去走进英子当时的内心。因此在他们一家人相处不到一年的共同生活中我怎么也搜索不到哪怕能给人一点点印象或思考的对白。大体上看来:
英子和新平一家从来没有冲突好像根本就无从产生冲突但的确有一种不好的东西暗藏在家的深处不然为何在看到和谐的同时却找不到该有的温暖?同一块地里干活同一张桌上吃饭同一间屋里睡觉感觉到的是一种错误的宁静没有一丝风吹草动的家园只剩下了无生趣的枯竭般的贫乏。他们各自坚守着自己生活的原则和信条没有合作的愉快也没有分开的失落默默沉寂的同时似乎还带几分难言的压抑。流水般冗长的光阴只能在那种空洞乏味的沉寂中一天天消殒。于是英子对抗命运的武器也在这种令人费解的“和谐”中渐渐失去了效力。
她付出的汗水换不回任何精神与物质。哪怕一个笑容或者一句责怨。
在英子临盆的前两个月左右她总爱时不时的回到娘家而且也变得活跃多了。每回来一趟得步行好几公理的山路妈妈只怕影响她的身体毕竟是特殊时期担心弄不好有什么意外还有如果万一在娘家早产?看妈妈着急埋怨姐姐的样子我好像能感觉到那个可能的“万一”具有不一般的严重性但究竟会是怎么样的一个后果也就不得而知了。
姐姐一回到娘家便有了说不完的话甚至还会一改往日淑女的文静去唠叨别人的家长里短却从不涉及到那边的几个人。妈妈问起的时候也只是淡淡一笑:“还好没什么。”然后便急着岔开了话题。
“妈您今年养的两头猪怎么样?都喂些什么肯长吗?”
“妈爸爸晚上是不是还老咳嗽啊?要他少抽点儿那些廉价的纸烟有时候都霉了还舍不得丢掉!”
“哥哥嫂子最近没吵架吧?妹妹成绩还好吗?您不识字也没法关心她的学习待我哪天有空去学校问问老师好了。”
“隔壁的李大妈身体还好吧?瘦得跟干柴似的真担心刮大风……”
很难想象姐姐竟然也有如此唠叨的时候一幅要把在那个家的语言空白全补回来的架势。有时候她小住三五个日子一天到晚都说个不停追着赶着问问题还真让人有些烦她。要是觉得大伙儿不爱搭理了她就会急着赶回去哪怕刚到一会儿。所以妈妈就更操心了有时候会陪着送送她就在那段时间姐姐隔三插五的拖着沉沉的身子在娘家与婆家的山路上孤独的来回。
有一次已经吃过晚饭了月亮早早的升起来天色仍然显得很明亮。不知为何姐姐突然说想要回去妈妈拗不过她只好送她出门。翻过了一座座小山之后隐隐约约可以望见他们家的房子了妈妈这才止住了脚步交待姐姐小心慢行然后母女二人执手道别各自回了家。
时隔数日没见姐姐回娘家了听不到她在耳边的喋喋不休我们反而觉得缺少点什么母亲更是担心。要说临盆应该还差些日子如果早产新平肯定得过来报信到底是怎么了呢?抛不开心中的牵挂和疑虑母亲选择了一个晴好的下午直奔姐姐所在的新家而去。那是一座和我家差不多大的土坯房静静的卧在一个长满了矮松的小山坳里。母亲是第二次来这儿熟练的操了近道从东头的菜园子经过打开院墙的篱笆门直接来到了屋前的天井。但见大门敞开着屋里静悄悄的新平正靠在一把藤椅上专心的打盹儿。待母亲走近他才忽地从椅子上弹起来淡淡的说了句“英子病了。”便将母亲让进了里屋。
母亲匆匆地撩开门帘一眼便瞅见了卧在床上的英子的面部:双目微闭嘴唇翕动着脸色通红通红的那样子全然无法感知外界的动静。看到女儿的模样母亲眼里立刻扑闪着晶莹的泪花她伸手触摸英子滚烫的额头嘴里喃喃道:
“你这是遭孽啊孩子……”
新平这时也走了进来手里端着一只盛满白水的杯子递给侧身坐在姐姐床沿上的母亲平静的说道:
“爸妈请了医生说是肚子里有孩子不能随便吃药但她老不退烧有时还说胡话有人说得找个道士法师来看看我爸妈现在去找去了。”
母亲没有接下新平的话茬噙着泪给姐姐喂了点儿水喝接下来找了块毛巾用冷水沾湿然后轻轻敷在姐姐的额头。新平继续在门口坐着母亲默不做声的换着手帕直到太阳落山也没见那两位长辈回来。
那天妈妈连夜赶去镇里请了一位熟知的医生几经周折姐姐终于慢慢好起来了可是精神特别脆弱老爱哭还脾气于是妈妈一直安排我们家人陪着。有时候我放了晚学也直接赶去姐姐那里她总是特别高兴的陪我吃饭、看我做作业。有时候微笑着问这问那儿的让我错误的以为她其实很知足、很幸福了啥也不愁只是专心的等待着宝宝出来。
现在想来那时候的姐姐英子真的很不简单很难!
(十一)
人生是人类最广博最深刻的话题是否因为人的命运处处时时都暗藏着某种无法定义的玄机?林林总总的生活模式无论怎么样千变万化但冥冥中总有一种东西是不变的那或许就是命运的定数吧。就象那条生命年轮的主轴看它周边千姿百态的圆形无一雷同但唯独不变的是均以此轴为圆心。万物生灵均有相似每个人变幻莫测的命运应该都有一个无以变更的主轴吧。
英子跟了新平并走进他们家里勤勤恳恳默默劳作朝朝暮暮相守相随可却无法将灵魂融入到那个集体。一切都那么熟悉一切又那么陌生!早已是属于那个家的一员可是现在却那么的离不开陪同她成长的我们。
当母亲无奈的问起关于英子的状况新平他们有着特别一致的解释:
“她每次出门从不打声招呼不知道她去了哪里做什么?回来之后也不说话我们没有多问是担心她嫌烦也不想太多的干涉她。”
是否正因为这种极大空间的给予这种出普通家庭正常约束的自由让英子觉得周围的空气是那样的稀薄而寒冷。一个人呆着的时候她像是一只被突如其来的海浪推到了沙滩的小鱼搁浅在一个稍稍下沉的脚印里仅仅只能依靠那一捧极其有限的生命之水维系着她疲惫无力的呼吸。眼睛里的神采早已被无以抵挡的焦渴掩埋只是本能的开着目光仿佛凝固般的停滞隐约可现丝丝的哀怨和凄楚。
“要是接回来吧她的身体状况和那头的家人都不会允许可放在那儿着实让人担心!”母亲一脸焦急的和父亲商量着显然非常的愁。
“安排三儿去那儿住着吧也没几天了等孩子出生了该怎么着怎么着呗……”父亲深深的吸了口烟平时极少拿个主意的他在这句话的语气里带了一份少有的坚定。
三儿过去之后英子的情绪慢慢稳定时不时还能见到她宁静如水的笑容。只是和那边的家人更是相对无言包括即将成为孩子父亲的新平本就沉默寡言的他现在大部分时间有三儿守在英子身边他几乎连一句日常问话的机会都失去了。一家人就像同一棋盘上几颗互不相干的棋子各自顺着自己的意愿时而停顿时而移动偶尔的擦身而过也决不可能生任何摩擦。日子在这种氛围中变得生硬而呆板时间划过的度也显得分外缓慢。
好不容易走过了春寒料峭的二月当漫山遍野的油菜花退去最后一抹金黄英子足足孕育了十个月的小生命呱呱坠地。那是一个健康的男婴英子在他第一声啼哭的同时就在心里叫响了早已为之预备的名字:清华。
英子虽然念书甚少但是知道远在都北京有一所清华大学那可是读书人的圣地她也曾有过梦一般的向往……
清华的哭声唤回了英子对生命的热爱和希望小家伙粉嘟嘟的脸蛋是初产未愈的英子所能看到的最美的画面。
这时候从心底里高兴的当然不只是英子一人新平是独子这一回家里添丁带给了两位老人莫大的喜悦。他们总是轮换着将清华攥在手里连英子想抱一下也必须请示。更令人费解的是:他们不同意英子给清华哺乳理由是英子染过伤寒说是担心会传给清华。平日在家极少言语的老两口说起那一堆堆与之关联的“道理”来居然能挥出高音的强项让自己的说词句句“掷地有声”。英子恐惧他们那些高声的论调很多时候极其无助了唯有胆怯的躲闪才能回避。
这样一来英子只能对自己的孩子眼巴巴的望着她真的没有预料过这种状况无法接受清华出生之后便与自己无关的感觉。虽然不足一个月时间在娘家人抽空去看英子和孩子的时候她已再度神情恍惚一脸的无辜和憔悴。母亲见得此情此景感觉已无法抽身离开决定留下来陪着还在坐月子的英子。
屈指算来足有二十天的时间母亲寸步不离的守在英子身旁同时也尽可能的多一些机会让她接触孩子。这样才稍稍安抚了英子内心无可比拟的伤痛。
在清华足月之后英子的身体也开始慢慢恢复了。只是触及某个话题时仍然容易沉溺于自言自语的唠叨而且较往日愈加频繁。她总是不知疲倦的重复着某某人某某事应该怎样不该怎样那么的镇定从容那么的语重心长即使重复一百次也绝对是那种非常认真的神情。俨然是祥林嫂在讲阿毛故事让人看着心里酸。
基于如此现状父亲母亲就英子并未彻底痊愈的病情和新平一家商议不料那位“榜爷”轻描淡写的说了句:
“往后让她少干点活儿呗哪有闲钱送医院啊。”
于是有了英子的病情为引子一场无法避免的纠纷终于如潮水般袭来以至于波及政府法院才最终得以平息。记得那是一辆半旧不新的卡车载着当初家里为英子准备的各样陪嫁在山路上颠簸着缓缓驶向英子生长的地方。在驾驶室的后座母亲和英子默默无声的相互偎依神色十分凝重。
伴着卡车动机的一声声轰响山路上的尘土腾起了黄色的烟雾。因车窗没有紧闭英子可能被飘扬尘雾呛到不停的咳嗽起来。
“清华妈清华……”在咳嗽的间隙英子止不住心里无尽的牵挂喊出了被迫留下的儿子的名字。
母亲!是啊都是母亲!那一刻两鬓斑白的老妈妈没有出任何有声的语言唯有两行热泪潸然而下让英子于失落的凄清中感觉到了弥足珍贵的温暖。
回到家的头些日子英子的情绪仍然比较反复不是特别安静就是特别闹腾。常常整晚整晚的睡不着觉点着煤油灯在屋子里找东找西的来回穿行我们谁都无法填补她那种怎么也找不回来的巨大失去!家人为此万分担忧父母亲更是心急如焚跑遍了当地好几家知名的医院专家医治民间疗法凡是觉得可行都一一尝遍也不知道究竟是那种方法凑效英子的状况到底还是好了渐渐地回归了正常的宁静。
记得在刚刚摆脱所有的医药之后她特别认真的跟我说过:
如果人的过去可以像杂物一样去收拾那么她真的很想把那些往事装进包袱整个儿扔出大脑的记忆哪怕让自己的生命从零岁开始。
是的往事如昨刚刚过去的两年那可是好厚一叠沉甸甸的岁月!也给了英子一段沉甸甸的记忆!当她重新回到儿时的家园尽管眼前的一切依然那么熟悉但却还是无法驱散心头那一缕物是人非的愁绪。那些徜徉蓝天的理想那些撒落林间的欢笑无论怎样努力的寻觅都不见踪影只能依稀可辨她们在历史河流里荡涤的回声。
英子明白她正努力走出那一片记忆的废墟将自己浸没在寂静、恬淡的乡村气息里完完全全的顺从自然白天劳作夜晚休息。那种将生命交给大地的镇定与安详是英子体会到的最受用的和谐。
或许因为经历让人成长走过那一轮“无语话凄凉”的婚姻英子质朴斯文的本色里更添了面对尘世繁芜的沉着与淡漠。
“一切不过如此……”在她当初二十二岁的金色华年全然找不到生命初夏的盎然蓬勃并由衷的对人间万象出如此颓然低调的喟叹。想想曾经的经历该是一种怎样的生活历炼?才能让年轻的生命有了这句领悟!或许当生活的痛苦经过人的思考和时间的冲洗过滤之后便会渐渐退却它的灼热最终汇入到司空见惯的平常和淡然。
很难预见的是命运跌宕几度风雨的英子似乎在以出人意料的度走进幸福的忘却。身体康复之后她很快和我们融为一体无论生产劳作还是饮食起居她都轻车熟路般的挥洒自如。那一份自然与从容着实让家人感到高兴至少可以轻松地放下一颗悬着的心。
英子的确是平静的这种平静源自于内心的最深处。她跟以往在家的时候没什么两样只是一旦闲下了总会遭遇阵阵袭来的莫名空虚就好像丢失了太多的东西却又怎么也想不起来失去的是些什么?总之是全都丢了自己什么也没落下。由于那份莫名的空的占据英子心里少却了许多对未来的设计和怀想日子在她眼里不过是白天与黑夜的反复更替生命的意义也仅仅是简简单单的活着而已。
同年夏末秋初一年中最为繁忙的“双抢”过去了乡亲们的身影已很少在外头的烈日下活动田野里只剩下大片大片刚刚扎根的秧苗在耀眼的阳光下泛出油亮的新绿。
当英子给田埂边的几行大豆除完草之后已经快是晌午了接近处暑的太阳仍然猛烈将地面的空气烤得热腾腾的。英子赤脚走在回家的小路上感觉被曝晒的路面微微有些烫便加快了脚步一溜小跑到家门口的时候听到里屋有人在说话。通过声音分辨英子能判断出是婶婶过来了。
自从英子重新回到这个家之后几乎没出门就连婶婶那儿也不曾到过一向好客的她可能是前来怪罪了。英子正想着此事婶婶从里屋出来了后面跟着一脸疑惑的母亲。
“婶婶您来了。”英子轻声地打了个打呼。
“哦英子回了呀越来越勤快了吧!丫头事儿可是做不完的别只顾着忙活得多歇歇学会心疼自己!”婶婶仍然快人快语而且边说边用眼睛上下打量了英子一番似乎想找出点什么有用的东西来。
英子微微一笑并不在意的样子同时用无声的目光回应了婶婶的告诫。
不一会儿便到了午饭时间跟以往一样婶婶为了避开我们吃饭坚持非走不行。她是从不随便去沾别人家碗筷的纵然母亲再怎么招呼她少吃两口婶婶也决不领情好像那样便会无端的落下一大笔债务别人的热情倒是害了她了。母亲是很随和的最不习惯她这种过分的见外但是对此没辙末了只能生气的甩出一句“真是怪人怪得伤心!”然后一声叹息眼瞅着婶婶逃也般的离开。
那天晚上待一家大小都睡下之后母亲轻轻的来到了英子的床边:
“丫头今天你婶是为了你的事情过来的。”
“哦她说什么了?”英子淡淡的回应母亲的问话并没有表现出丝毫的惊讶与好奇。
“她说啊她娘家有个表弟一年前那表弟的妻子病逝了现在剩下老母亲陪着还有两个孩子……”
“哦明白了。”没等母亲说完英子开口打断了她的叙述。几秒钟时间她从若有所思猛地过渡到幡然醒悟将“明白”两个字说得那么清晰而果断。于是房间里安静了好一会儿话题才得以延续:
“我开始觉得吧你婶的表弟这辈份都乱了指定不合适。但仔细想想拐了好几道弯跟咱也扯不上啥关系如果其他条件合适也不妨考虑考虑于是就来和你说说……”母亲语极慢显得特别的小心翼翼。
英子沉默了很久仍没能对此说出一句看法只是用若无其事的语气劝母亲别太操心了早点儿回房休息。
接下来连续好几天的日子里婶婶三番五次地过来追问答案说什么事不宜迟双方都是过来人能相互适应的话就早些把事情办了。那些关于婚姻生活的经验门道关于为人处世的论理原则通过她一番解说之后简单得就像小学算术里的二元一次方程只需要一个推论和一个代入然后便有了想要的答案。
于是在以婶婶为代表的众多亲人的鼓动之下那个三十出头、已经是两个孩子父亲的男人娶走了姐姐。
关于这桩婚事作为主人翁的英子自始至终是被动的完全百分之百的被动。我不知道当时她像个赠品一样的被修饰、被摆弄的时候会是怎样的一种心情?有没有在思考一些什么?只记得大伙儿都很高兴的样子我更是为之欢欣!怀着和其他亲人同样的期待以为那便是改变姐姐命运的最好的契机!
特别清晰的记忆:那天自己穿了一件最鲜艳的衣裳和大丫、三儿一块儿陪伴姐姐坐上一辆涂着蓝色油漆的卡车车箱里依然载着那几件已经旧了的家什。一路绝尘而去……
那是另外一个更为偏远的乡镇。在山坳里一块相对平坦的地方有条窄窄的小街小街不远处零星的散布着几间红墙黑瓦的平房。在乡下能住上这样的砖房子并且还是在街道附近已经是相当优越的条件。这一次姐姐便被安扎此地亮亮堂堂的屋子焕然一新的环境着实能让人感觉到一种别样的气息和氛围。于是大家都庆幸英子的命运这回应该是雾散云开生活一片晴朗了。
没过几日英子和他便按当地的习俗双双回门。那天我住校不在家里后来特别认真的听了母亲欣慰的描述:英子上下穿戴一新还理了一头特别精神的短脸上也总是挂着浅浅的笑容一改往日的冷漠和沉闷特别积极的围着母亲忙这忙那让人觉得格外安心。
望着年迈的老妈妈那菊花般的笑容我年幼的心灵感受到了人世间悲欢离合的苦与乐由此开始了对生命长长的思考与叩问……
(十三)
课堂上就在预想:这应该是一个可以快乐得飞起来的周末因为我计划好一定要去英子那儿。都差不多一个月时间了真想知道现在的她都做些什么也好见识一下一直只能停留在想象中的幸福生活。
于是结束了上午的四堂课之后我到隔壁班约了同村的小芳一路欢声笑语雀跃着前行不多久便到了能与家里遥遥相望的一个小山头。年少时的心情往往是最需要表现的我憋不住心里的高兴劲儿一路和小芳挥舞着衣衫嬉笑打闹。正要分手各自回家的时候忽然身后传来一位大人的问话:
“江家幺妹儿啊那个梳小辫儿的你是江家的孩子吧?”
我转身一看原来是村里的刘叔他那一脸奇怪的表情让我觉得很诧异:
“咋的了?我是啊。”我瞪大眼睛反问道。
“唉……孩子你二姐……你们家英子……唉……你还不知道吧?”刘叔一边摇头一边重重的叹息我愈加迷惑了这时候正要下坡的小芳也凑上来:
“叔英子姐姐怎么了?”
随着小芳脆脆的一声问话刘叔低沉的道出了答案:
“英子喝药了服了毒了……”
“在哪啊?医院吗?”我眼睛里充满了惶恐慌慌张张的问道。
“没了……已经……”
我不敢再听了急转过头说不清是以一种怎样的状态回到了家里。
当我看见母亲红肿的眼皮和眼睛里混浊的泪水才于刹那间相信刘叔那个残酷的消息已经是无法否定的实事。我木然伫立刚才在回家路上的欢呼似乎还在耳畔回响可是现在我该去哪里找寻思念已久的姐姐?还有那一直停留在想象中的与姐姐相关联的幸福?恍惚中一股从脚趾尖到头梢的冰凉让我全身麻每一块肌肉都在抽搐着心底的悲痛让我止不住声嘶力竭泪雨滂沱……英子就这样走了我和她的最后分别的时间是她第二次走进婚姻的日子;地点是那个陌生小镇附近的一幢亮堂堂的房屋。
事过之后曾在她身边的每一个人的回忆里都未曾现一丝一毫的异常。尤其那个长她十岁的男人他当时神情木然逢人便一遍遍的叙述:
“那天早晨有很好的露水我便想着将栏里的牛牵出去啃几口青草于是跟英子说饭好了就先吃着我一小时后回来。要是不交待的话无论多晚她总是等到我回了之后才开饭的。可那天我拣了块地儿草特别好牛也吃得很带劲一定是过一个小时了英子才生我气的……”
“当我推门进屋的时候厨房的饭菜还热着而且并没有松动。我叫了两声英子没人答应妈妈告诉我她送孩子上学了不知怎么那么久没回来。我想想有些不可能她从来不在半路停留会不会里屋的门关了没听见她平时总爱一个人呆着在房间里安安静静的缝缝补补。”
“于是我打开每一间关着的房门没看到人影在经过杂物间时但却感觉到了一股刺鼻的农药的气味当时还以为是瓶子倒了漏出来的万万没有想到……”
“这些日子我们从没有红过脸她说话从来都轻言细语的。是的她的确问过家里的农药放在哪儿说是怕孩子不懂事碰到。她照顾孩子最仔细了这一点是我和我妈妈最感激她的!可是现在……”
那个人和着眼泪诉说着神色那样凄楚。从他脸上看到的那份深入骨髓的疼痛能让每一个为英子心碎的人同时也会为他而心碎。
对于英子年仅二十三岁的苦短人生只有母亲的回忆细致而绵长。当我们每个人在悲痛之余对英子的离开满腹疑惑的时候母亲会用静如止水的目光注视远方然后轻声的说起英子曾经留给她的两个细节:
一是她那会儿大病初愈母亲守在她床边的时候她只有一句话:
“妈我觉得只有什么都不想就这样静静的躺着最舒服……”
二是上次回门回来无意中从邻居那儿得知清华已经不在的消息她没有一句任何与些相关的言语只在临走道别时才对母亲说了一声:
“妈如果可能我真想去看看清华……”
或许英子的病从来就没有痊愈;或许英子真的只是想去陪陪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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