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学校圈一星期了,早就想到地里去了,我边答应奶奶边跟着奶奶往厨屋走。
榆树稍上的布谷还在不停地叫,几只麻雀在院子里飞来飞去,一会儿落到房顶和墙头上,一会儿下到地上,一会儿又飞回树枝上,在文学家的笔下,这简直是鸟的天堂,人类的乐园,其实不然,它只是饥饿年代留下的痕迹。要说这棵榆树,也有一定年头了,它从爸爸没出生时就在这院里长着,尽管树身歪歪扭扭,到处都是疤痕,但一到春天,树冠毅然葱油茂密,遮天蔽日。荒年时院内其它树木都被砍光了,就它存活下来,它能存活下来不仅得益于它算不上一个正梁之才,主要是它救过我们一家人的命,土地没分那些年,不到收麦季节就把全年的粮食吃光了,这时,这棵老榆树可就成了宝贝,榆钱和榆叶都是填饱肚子的好东西,就连枯死的粗一些的树枝也被充分利用上,我们把树皮剥下来,再刮去表皮,把剩下的放到石臼里舂一舂,把它舂碎,用箩把里面的面筛出来,把筛出来的面和进粗糠面里,就能做成像样的馍馍,若将筛出来的榆皮面和粗粮粉和在一起,还能擀出滑溜可口的面条呢。近几年,地里产的粮食够吃了,这榆钱和榆叶也就没那么宝贝了,只是每年初春吐钱时尝尝鲜而已,榆钱老的时候落得满院遍地,每逢这时奶奶都会边打扫边说太可惜了。今年榆钱老的时候正赶上哥哥出事,她没去扫,也没唠叨,榆钱几乎埋住了脚脖。日久生情,这棵树早已成为我们家的一个成员了,虽说一家人不靠它维持那可怜的生命了,但是,我们看待这棵树就像自己的生命一样重要,夏天怕它渴着,如果长时间不下雨,我们总是隔三岔五地给它浇些水,冬天又怕它冻着,我们把柴火围上一层又一层。因为树冠特别茂密,下面又有一大堆柴禾,柴禾里往往还藏着草籽和未打出来的粮食,所以,常常招来很多麻雀。我和奶奶走进厨屋,麻雀又肆无忌惮地落到地上。院门吱哇一声响,麻雀又扑棱棱地飞上去。我感觉有人进院,停止往锅灶里入柴,往外张望一眼,但没看到人,我又转过来继续往锅灶里入柴。奶奶似乎没觉察到外边的动静,仍用筷子搅着碗里的面糊,这是打疙瘩汤的必备程序,必须把碗里的面糊搅均匀后打出的疙瘩汤才好喝,这样的疙瘩汤里的面鱼又软又筋道,奶奶能搅到用筷子把面糊挑出来一尺多长还不断线,这柔长的面糊仿佛她与粮食那扯不断的情结,也许搅面糊的频率与手的颤抖正好合拍,这个时候一点也看不出她的手有颤抖的毛病,那娴熟的手法仿佛在做特技表演。这时张惠贤端着一只碗悄悄走进厨屋站在我身后,把我和奶奶都吓一跳。奶奶停止搅面糊,温和地说:“这孩子,来了也不吭气。”张惠贤不好意思地说:“奶奶,兰叶,这是我们家用新麦碾的黏转,我妈让我送来一碗,她说让你们尝尝。”我站起来接过碗,然后把鼻子凑上去闻一闻,又把碗凑到奶奶嘴边,欣喜地说:“奶奶,您闻闻,真香!”奶奶慈祥地笑着说:“傻孩子,这新麦子新蒜的,能不香吗。”她说罢看看张惠贤,又意味深长地叹一声,似乎这一声已经叹了一千年,那余音仍有继续延续下去的意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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