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风寒之后落下了病根。
八岁那年,孟夫人自觉时日不多,思念亲人,希望孟承业代为上奏,请宏泰帝将李家二郎,孟时涯的二舅召回京中为官。孟承业清楚宏泰帝不愿广安王父子回京,迟迟不肯上奏,孟夫人日日以泪洗面,直言广安王父子三人都在战场,总得有一个儿子回来,为李家留后。纵然如此,孟承业也没有心软。
某一日,孟夫人咳得吐血,孟时涯惊慌失措跑去找父亲,却撞见孟承业与一文弱男子在厢房颠鸾倒凤。原来不知何时,孟承业结识了一个男倌的才子,被他文弱风流的气质吸引,苦苦追求后得偿所愿,竟将人悄悄养在了孟府。
孟时涯不知所措,跑去告诉了孟夫人,孟夫人泪流满面,叫他不要声张。自己的母亲早知父亲移情别恋,还是个青楼的男子,为此病情加重无药可医,父亲却不曾多加过问……孟时涯年幼莽撞,哪里忍得住?他不但跑去大闹厢房,还将那男子打破额头,叫他滚出孟府。
孟承业碍于颜面,没再去找那男子,但几日后,孟夫人留了封遗书,叫孟承业好好照顾儿子,自缢在房中。母亲死了,这其中虽然有孟夫人太过心高气傲的缘故,但年幼的孟时涯又怎能理解?他恨孟承业,恨不得跟他断绝父子关系。
孟时涯要到通州去跟外祖父、舅舅一起生活,也不知逃了多少次,每次都被孟承业抓回来关在房里。孟承业对他细心关照,也试着解释过他们夫妻情分已尽,孟时涯却接受不了。
直到他十三岁时,广安王父子三人全部战死边疆,那个青楼男子也传来病故的消息。孟时涯为报复孟承业,时不时要在他面前提起那男子生前如何落魄潦倒,死的时候又是如何凄惨可怜。孟承业受不了这般折磨,也渐渐疏远了儿子。
父子二人,终于成了陌路。
“我与他,有整整两年不曾说过一句话……其实我心里清楚,他虽在外应酬频繁,但除了我母亲,就只有那个文弱的青楼男子。那人对他想来也是真心,怕他难堪,便不再来往,直到临死才托人捎了口信。”孟时涯停顿了片刻,摇头苦笑,“我不过是为母亲打抱不平,替她觉得不值罢了。从未想过……也许是母亲她起初把父亲想得太好,以为天底下的读书人便是专一、痴情的。”
孟承业爱读书,才学的确极好,奈何他从不痴迷于诗词歌赋。他与孟夫人,看似志趣相投,其实话不投机。他的确有错,不是错在薄情,而是错在隐瞒欺骗。
更错在自私冷酷,为一己前程,荒废了孟夫人的青春年华。
孟时涯低着头,沉浸在回忆里,满目哀伤。
林长照听得出了神,许久之后他忽的笑出了声,眼中滚出了泪水。
他哽咽道:“……难怪,难怪你厌恶……”
他转头,看向孟时涯,眼神中满是凄楚伤感:“孟时涯,孟时涯……太迟了……”
“是啊,太迟了。我懂得太迟了。若非我大吵大闹,逼得父亲把那人送走,那人也不会病痛交加,年纪轻轻就去世;若非我把一切挑明,母亲也不会失了最后一丝尊严,离我而去;若非我有意报复父亲,也不至于……有家却不想回。”
竹亭下,一片寂静。
不知过了多久,隐隐约约的争吵声从松照院那边传来,听起来甚是耳熟。
“寡人说过,要立谁为后寡人自有决断,朝中臣子不容置喙!贺之照你好大的胆子!你真以为……你以为!寡人不是你掌心里的麻雀!”
“……臣,知罪。”
“是吗?你知罪了?你的罪过——你给寡人在这跪着!跪到你真的知罪为止!”
孟时涯与林长照面面相觑,林长照急忙起身,想要离开竹亭追上去。孟时涯一把抓住他,诧异问道:“你,哭了?”
林长照苦笑叹道:“你说得那般难过,我忍不住……倒是你,一滴眼泪也不见!算了,还是去瞧瞧贺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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