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亲戚也没有什么幺蛾子,除了一个败家子表哥,跑到他这里,苦兮兮地跟他借钱以外。
北京地价金贵,活人尚且买不起房,死人住的地方也宽敞不起来,活了死了,你的名字都拘在这都市里的一个小方块里。倾家荡产,穷其一生地求这么一块安身的位置。
许多年后,霍杨乘着热气球,缓缓掠过在壮阔绝美的大峡谷,狂风激荡之际俯身往下看,想起他父母沉睡的那一块墓地,是多么的渺小,无迹可寻。
十八岁的少年木着脸,听着爷奶姥姥、叔叔姑姑、哥哥姐姐们一起商议了半天,最后拍个板,决定了一个离市区近的公墓,挑个中不溜的价位,择吉日下葬。
他把爸妈的骨灰放进了同一个盒子里,又拆了两人年轻时期的一张黑白合照,放进去。
“你俩地底下秀恩爱去吧,”霍杨想着,“我终于能眼不见心不烦了。”
窗外面是依然是安静夜色,万家灯火。
他看着外面,想着,这会是一场噩梦么?
会是噩梦么?
梦醒了,他保证这一次不会有争吵,他心里流着血也会对他们笑。
现在他心里只是流着血。
葬礼举行的那天,北京下了一场春寒料峭的大雨,卷着城市里刮出来的沙尘暴,浇得公墓里一片泥泞。
霍杨撑着伞,一动不动地站着,看墓地被掘开。
叫他上去放骨灰盒,他就上去;叫他铲一铲子土,他就去铲。风雨沾湿了他单薄的衣服,打乱了他的头发和睫毛,他只是一动不动,冷眼旁观。
他还听到身后传来了一片细密的、刻意放轻了的脚步声,是皮鞋鞋跟踩在石板路上的清脆响声,停在一个大概是他身后十几步远的位置。
咳嗽声,衣服摩擦声,还有极低极低的谈话声,都在黏腻的雨声里听不分明。
霍杨直挺挺的脊背早站得僵硬了,雨水顺着脖颈,倒灌进衣领里,冰得他满心都冷。旁边有人回头去看,都噤了声,转过头来看他,等他反应。
霍杨没有反应。
也不知道这么站了多久,他才转过头。
碎琼乱玉,凄风苦雨。
叶朗握着一把大伞站在那里,手背上筋脉分明。他穿着黑西装,胸前一朵白花,尽管后面还跟着几个同样黑衣白花黑伞的保镖,但他们都是庄重和尊敬的模样,并不喧哗取笑。
只是他看着太苍白了,不是憔悴虚弱,而是和他那双浅色的眼睛一样,倒影着周遭这些可笑的亭台楼阁、花花草草,整个人都有种冰冷的、近乎透明的质地。比霍杨第一次见他时,还要疏离冷淡。而霍杨,从来没有看懂过他。
“节哀顺变。”他很轻地说。
霍杨扫了他一眼,然后再没有什么表示,扭回了头。他连打架的心思都懒的,平静地收了伞,走到爷爷身边,低声问:“咱们走吧?”
老人家颤颤巍巍地摆摆手,“打上伞,你别冻着。”
他扶着爷爷。叶朗那一群人纷纷避让开一条道路,霍杨头也不抬,只是慢慢地往前走着,直到把爷爷扶上汽车。
霍杨用袖子抹了把脸上的雨,“我去买瓶水喝,你们等我一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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