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也算不得奇怪。严冰知道,窑炉到一定年限会废品率大增,难以修缮,这时窑主通常废弃旧窑,另建新窑。
“想必你不知道,青坪有个习俗,”寄虹的声音在黑暗死寂的洞穴里显得有点幽森,“废窑是惩戒妖佞之地。若有女子不守妇德,做出污秽之事,便会被扔进废窑,堆上柴禾,活活烧死。这里啊,不知葬送了多少美丽的生命。”
严冰毛骨悚然,“开、开玩笑的吧?”
“不信呀?摸摸地上,都是人骨。”
他犹犹豫豫探出手,飞快在地上划拉了一下,触到一件冰冷坚硬的物体,表面黏糊糊的一层,哇呀!带血的骷髅!
他怪叫一声弹到寄虹身旁,几乎一头撞到她的怀里。
她放声大笑,特别爽朗阳光的大笑。
严冰懵呆片刻,终于回过味来。慢慢慢慢笑了,开始是无声的笑,后来同她一起放声大笑,抑郁一扫而光。
真够傻的,窑里火温多高啊,怎会留有那么大块的骨头?再仔细触摸,那个硬物四四方方,应该是倒塌的烟火柱散落的砖头,黏糊糊的一层大概是砖头上凝结窑汗后又长出的青苔。
“小骗子。”他声音里带着笑。
寄虹坦然和他靠在一处,“没骗你,确实有这个风俗,虽然不在这里,但小时候见过一回,娘捂着我的眼睛把我拽走了,可我还是看见了,那个场面……很可怕。男人可以三妻四妾,女人遇到同样的事却成了妖佞……”
两个人都沉默下来。
片刻,寄虹的语调轻快了些,“喂,我说,鬼门关都闯过一遭的人,还有什么槛跨不过?”
严冰一怔。黑暗里看不到她的面容,只看到一双闪闪发亮的眼睛,无论经历过多么糟糕的境遇,从无黯淡。
是啊,他与她,他们都还活着,这已足够幸运,还有何事可萦心。
“谢谢你。”他的声音释然了。
“谢我什么?”
谢谢一年前你的多管闲事,让我遇见了你。
寄虹听见的却是他低沉的笑,“贺礼备了吗?”
“抬头。”
严冰不明所以地抬起头,透过废窑不规则的洞口,天上半轮明月破云而出,清辉满乾坤。
纯洁、无暇、高贵,从不因时间与圆缺而改变。
他出神地看着,看了很久很久,久到好像跨过了半生。然后缓缓低下头,正对上月光下她温柔而圣洁的面容。
他赠她星光一盏,她赠他明月半弯。
“十八岁那年我就考中进士,”严冰的声音低且缓,听不出曾经的意气风发,“兼之我爹升任工部尚书,我是少年得志,在工部目空一切地混了一段日子,爹说我眼高手低纸上谈兵,便将我丢回了白岭。”
“到了白岭才知道什么叫天外有天,我只是个井底之蛙而已。跟文兄斗过瓷、被丘爷的一双火眼金睛震撼过,才懂得民间藏龙卧虎,托起大梁瓷业河山的不是工部的那一屋子书,而是躬身劳作的窑人那一只只粗粝的手。”
“那时候踌躇满志,真想好好干一番事业的。我们——我,还有官窑和民窑的工匠——一起改进了许多技法,做出了‘雪肌玉骨’,创出‘洒釉法’,烧制双色瓷、彩色釉,现在想来,那可能是我年少轻狂的日子里最充实的几年。”严冰轻轻笑了下,一闪而逝。
“接连几次受皇上嘉奖,我就忘乎所以了。‘冰纹’是瞒着我爹偷偷烧制的,那时候还妄想着凭这个青史留名呢,名倒是留了,却是恶名。我是借着回京述职的机会把冰纹瓷交给了映芳宫的总管,托他有机会呈给皇上,那时他还大加赞赏呢。我以为他会助我一臂之力,不料他伸出的那只手,却把严家推进了大牢。”他停顿了下,好像要重新攒一攒气力。
寄虹问:“那个总管是谁?和你有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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