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局草草吃了午饭,又回到办公室整理庄大少给的线索,彻底弄清楚时头顶白炽灯已经开了有四五个小时。同事们凑在一起打牌,掉漆的木头桌子被牌抽得直响,海大少了却了心中一桩事,顿时轻松了不少,几步走到巡捕房,揪起睡得正沉的海二少,把他口袋里的钱全部掏出,用力拍在木桌上,这一晚简直赌神上身,手气旺得一发不可收拾。
请整个班房的兄弟吃过早饭后,海洗荣填好出勤簿,轻轻松松踏出警局,准备回家。
天刚亮没多久,头顶是剃过头般的青灰色,小摊贩们烧起炉子开始吆喝,街边的菜农脚底不一会儿就铺满了残叶和鸡屎。平日里总爱干净的海洗荣,看到这般景象,竟也感觉出亲切来,心里生起不具名的快乐,平日总走的这条路,莫名变得有些长,于是他加快脚步,几乎是朝家的方向奔去。
这两天海老爷的身体是全家重点关注对象,没人敢在他面前提起“海二少”三个字,海老爷激动起来双眼瞪得像竖切一刀的荔枝,仿佛下一秒就要把眼珠子给挤出来似的;三姨太孙孝萍虽然是个不省事儿的主,但对海家两个儿子视如己出,如今二少在牢里受尽苦头,三姨太心里揪得难受,回到厢房把镶银木匣子拿出来,抓起一把银票就要往巡捕房冲,又在院子里被海老爷拦下,免不了又是一顿大吵大闹。三姨太牙尖嘴利,把海老爷数落得一文不值,海老爷口拙,急得一口气没缓上来,跌坐在地上捂着胸口喘气;三姨太慌了,却是个顶好面子的人,危急关头还觉得下不了台面,心想老东西说不过她便用命来威胁她,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憋着口气给海老爷拍背,终于把这口气顺出来了。海老爷红着脸粗声道:“孙孝萍你听好!老子还活着,这家就由我说了算!我说不救就不救!”
三姨太恨不能给海老爷一脚。一口银牙快被咬碎。破口大骂道:“海利发!虎毒不食子!你这个老东西连禽兽都不如!不救就不救!你儿子要是死在里面,我看你这把年纪还找谁给你生!”
骂得痛快,多少解了刚才憋屈的气,正想再抓着由头撒撒泼,四姨太王怡秀及时出现,拽住三姨太的袖子道:“三姐,快不要骂了,两人气起来谁都落不着好。”
三姨太年轻时是戏班子里有名的火药桶,如今年纪大了,脾气却一直不见好,随即一甩袖子道:“老四你做什么和事佬?在海利发面前演通情达理倒是有一手,我不讲你这个理,也不看你这个情,这老东西就是不对!你若要帮着他,我便连你一起骂!”
四姨太是个软脾气,也领教过好多次三姨太的厉害,顿时闭嘴不敢说话。
当下三姨太简直是一点就着,谁也不敢招惹。海老爷气得急,孙孝萍真是不给他面子,通红的一张脸转成酱紫色,被四姨太扶起后用拐杖直捣地面,孩童吵架无赖般重申,声音大得连对门庄公馆都能听得一清二楚:“我说不救就不救!”
引得对门爱丽丝(庄大少养的哈巴狗)汪汪直叫,阿猛立即扯着嗓子附和起来,犬吠声不断,一时间相当热闹。
这一架吵完后,“海二少”这三个字变得更为敏感,在短短两天内,迅速成为海公馆不能提起的禁忌,海老爷是硬了心要海二少在牢里吃些苦头的,不管他有罪无罪,想借着这次牢狱之灾让他收敛些,成日不着四六,公子哥的纨绔做派他学得倒是很有一套,可公子哥同时也有的,肚子里的墨水和见识海二少却是一样没有,家里这些钱不能护他一辈子,海老爷想,索性狠下心,让他好好反省罢。
海老爷态度坚定,海公馆上下一致对此事缄口不语,怕哪里不注意,惹得海老爷火冒三丈,人没求着救出来,又把老爷给气病了。就连平日里荤素不忌张扬跋扈的三姨太也鲜少出声,当然有一部分是上一架的余怒未消,夫妻多年,嘴上说得厉害,对海老爷倒也是真的关心,便忍着不提此事。
海洗荣也不例外,几次想在爹面前报告报告弟弟的情况,又担心海老爷急火攻心给撅过去,最终忍着没说。现在可算雨过天晴,只等将那真正的货贩子抓住,一切便可真相大白。一路上海大少斟酌用词,想着怎么跟海老爷开口,可没想到,刚踏进海公馆,四房姨太太坐在一块儿挑着布料,嘴里有说有笑,罕见的一派和谐,海老爷更是一扫前两天的阴郁,脸上褶子都挤一块儿了,看见海大少进门,更是把眼睛笑成了一弯老月亮,对他亲切道:“阿荣,回来了?”
海大少站在原地,愣愣地看着眼前坐在红木椅上吃赤豆汤圆的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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