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这个男人竟跟自己一模一样的残忍。
左丘远再次失笑,心中充斥着自己都不曾察觉的怅然若失。
繁星隐现的夜空好像正在褪色,深沉的外壳一点点地剥落,露出苍白的斑点。暗哑无光的星星就如枯骨残骸的碎屑,被凌乱地撒在天边。
就这般空手而回,回到那一如既往的岁月漩涡之中。可以的话,左丘远真不想由眼前这张自己猜不透的脸替自己送行。左丘远是如此憎恶自己,也如此憎恶杯中的倒影。把一个与自己相似的人带到府上,对江山又有什么帮助呢?他很清楚自己不是统领群众的料,绝对不能接手父亲的权位;这次无法向父亲举荐人材,至少不要再带一颗灾星回去吧。
当左丘远沉浸在自己的思想里时,柳忆突兀地开口:「你叫什么名字?」
他一副无所谓的样子答:「左丘远。」
柳忆默想了一会儿,道:「左丘家么,不坏。我们来进行交易吧。只要你把她放了,并且从今一直保护她,我就答应替左丘家出谋献策。我知道掌权者的决定非常重要,下令一回,已可颠覆整个江山。我的提议怎么样?」
于是,两人自行步出房间,那时外面已有两行整齐的队伍,恭迎少主回左丘家真正长居的府邸。柳忆换上一套与其他随行下仆无异的服饰,自愿排在队列最后,负责搬运物品。他故意走得很慢很慢,警惕地环视四周,不知又在计划着什么。少主被亲自送到轿上,自然管不着,也懒得管了。反正交换的条件已先说好,而柳忆说过会先替自己说话,自己有的是机会反悔。不过要是柳忆真的履行了约定的义务,左丘远同样会履行承诺的。好不容易到手的政治人材,可不能因出尔反尔而赶跑。
左丘远回去见父亲时,按柳忆所教的那样只承认了招亲一事,却称并无看中任何姑娘,因此空手而归。其中柳姑娘虽没有胜出,但自己以招亲为契机,认识了其兄柳忆。二人身世甚是可怜,办起事来倒挺机灵,所以自己私自把他们留下了当仆人。
招亲结果尚未来得及公布,所以没有其他人知道真相,对父亲撒的谎也无人起疑。他也没怪责左丘远,至少他这次没有惹事生非。虽然儿子不愿继承官位,但他知道儿子自小聪敏过人,看人的眼光值得信赖,所以也没怀疑柳忆。儿子辨别一人是否值得被归类在自己界线之内的能力是很出众的。柳忆自此以少主之下仆的身份留在府上,日常表面的工作是侍奉少主,实际上一旦左丘家遇上困境,他便借左丘远之口提供计策。身兼军师的工作,却不愿领军师之头衔,柳忆旨在保证自身在官府支配体系下的自由度。换句话说,就是倘若被他发现左丘家与其他贪官乃一丘之貉,他便会断然拒绝助纣为虐。
后来左丘远应柳忆的要求动用权力,替他调查父亲当年的案子,找出了当年曾接触该盒香料的官员。因为不是正规的买卖,为保密起见,天子没有派遣太多人手搜罗此物,所以他们较易锁定目标。左丘远虽然不喜从政,但也素来看不惯贪官为非作歹,若非如此,他也不会如此积极地替父亲招揽人材了。于是,二人达成协议,现阶段先对那几个人进行监视,日后再想法子翻案。
左丘少主也派人把柳妹也接到府上,让她做些毫不费劲的杂务。既然成为府上的人,她也就不缺左丘府基本的安全保障了,所以少主算是履行了承诺。柳忆在旁看着一切,没有作声,却扬起了嘴角。
第一次随左丘远到府上的途中,柳忆排在长长列队的最后,就是因为他开始意识到他与左丘远口中所指的「在意之人」并非同一人。柳忆发现他好像完全不在意那名少女,因此推测他当时是故弄玄虚,想骗自己相信妹妹暗中落入他手中了。如果左丘远真的以那少女作人质,计划已经失败,要不让其父发现自己诱拐良家妇女就只能偷偷把她放走或处理掉。队伍迎接少主后便立刻启程,时间紧迫,这种见不能人的工作,当然是交给队伍位处最后的人干才最不显眼。可待在队尾的柳忆并没发现旁边的仆人有任何动静,可见左丘远实际上并没把她带在身边。
然而,柳忆当然不会把「自己在意的人是那名少女」这事告诉少主,如此便可任由他继续误会下去,转而去按照约定保护妹妹。而且少主看起来压根儿就没在意过那少女,如不告诉他真相,那么可能会有两种情况:第一是那少女早已被释放,不知情的少主永远不会重新把她抓回来当人质;第二便是她仍在少主手中,但从刚才的推断可知少主拐她并不为以其要胁他人,所以就这般放任不管的话,估计过一阵子他玩腻了,自然会放她回去。无论是哪一种,都比一直回不去要来得好了。
这就是二人的差别。少主就是太过不管外人死活,所以才完全没想到要利用随手捡回来的人,就好像那人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但也正因他只会一心追逐自己选中的猎物,对外人残酷,却对自己人有无限的热情,所以柳忆才想到留在此地辅助左丘家。
现在兄妹两人的生活获得保障,比待在之前的家要好得多。柳忆打算从今起更近距离﹑更深入地监察左丘家内部的运作。要是到头来还是惨遭鸟尽弓藏之厄运,至少仍有把柄在手。他总觉得对待左丘远没一刻是能放松的,虽然现在是左丘远受其掣肘,但没准一个不留神,便会被猛然反咬一口。可就算每天都过得如此提心吊胆,柳忆还是隐隐觉得甘之如饴。
唯一让他大惑不解的是,他曾到本来的居所附近探听少女的消息,却没有结果。她家里的人说她曾回来一趟,可是当夜又偷偷离家,直到翌晨才归来。自此每天如是,过了好些日子。家人寻问,她却什么也不说。
一天清晨,左丘少主坐在后园的树下读书,柳忆站在一旁侍候他。雀鸟低飞,在横向伸展的花枝间一掠而过,拍拍翅膀加快了清香的流动。阳光沿着树叶的脉络一泻而下,因着枝桠与鸟儿交错的阻挡,冲散了投射在地面的固定影子。手中书卷光影晃荡,少主只觉眼花撩乱,看得一阵晕眩。
柳忆问:「要替您斟酒吗?」
少主一脸疲惫地揉了揉太阳穴,把书放在膝上,说:「泡茶吧。」
「您不是一向只好美酒不爱茶的吗?」
「现在觉得酒的颜色太淡,就算是琼浆玉液,一眼看去就直接见底;茶只要沏得浓些,上面的倒影就清楚多了。要是你趁我低头看书时偷袭我,也许我会因为看得见你的倒影而更早察觉。」话是这么说,可他并没有将椅子挪离树荫下,就这般安然稳坐。
柳忆一边倒茶,一边觉得好笑地问:「杯中倒映的除了我,还有上面纷乱的枝叶呢。敢问您如何一眼瞧个明白?」
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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