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三(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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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了,草帽村的西北角,却还有一家“烛灯孤明”(“烛灯孤明”?又一个天方夜谭的词语)。为什么说“烛灯”呢?的确,那盏灯不甚明亮,尤其与窗外深沉的黑夜相比,它是那么的不堪一提,尤其透过一扇不大的窗户,还有一张淡蓝色上面印有思念天使图案的窗帘,那光线更其微弱到衰败——但是,它亮着,我们说那是一盏蜡烛的光亮。由此,我想到一只风中的烛,烛火摇曳,衰弱,随时有燃尽或被风吹熄的可能。但是,至少在这一时,它给黑夜行走的人带来光明,给孤独一个影子,给恐夜者以虚弱的坚强,给寒冷以有力的驳斥。我们说,这就是“烛灯’。当你有看见这灯火,你该明白专属于她的故事。为什么说“孤明”呢?假如有伴,我们会找寻她不到的。她在这里,在那唯一一扇当寒冷的深夜还透着光亮的屋子里,用她亲身的经历给我们讲述一段耐人寻味的故事。

日记本从一个许多药瓶、药盒、书本、毛衣针和绒线蛋的凌乱的抽屉里拿出来,哗哗地翻开,潦草的字迹在眼前一晃而过,到一页白纸的地方,动作停止。

于是,她的故事又开始了。我们听见她喃喃的说话;还有一个男人,她的心爱,却不是她的知心者。但是他会是她的知心者的,因为她自己就相信那事情会发生。

“明天早上,我去送二百元钱给于文。”王金凤靠墙盖着被子坐着。

“为什么?”于爱军躺在被窝里,脸朝下趴在枕头上。

“我知道,他并不愿意去砖厂学技术。因为我安排他去,加上你们的关系,他是没有办法拒绝的。作为学徒工,他出力气却工资并不高。我认为,村里应该给他一个补助。”王金凤心灰意懒地说。

“他已经不干了。”

“即使不干了,我们村集体对他也该有所表示的。”

“钱从那儿来?”

“我预支的出差费上。……我们不该无动于衷,他去砖厂,是本着一种热爱村集体的高尚精神去的。四十多岁的年纪,突然去到一个陌生的地方,吃食堂,住宿舍,干又脏又累的活……也是难为他了。”

“你说的严重了。”于爱军冷冷地说。受大友的挑唆,于爱军对于文的看法转变迅速。

“并不严重。我们应该这样理解问题。处理问题也应该做到有始有终。”

“你不要忘了,他是自己选择离开的。这种半路开小差的人,你不处罚他已经很给他面子了。要是在军队上,这应该不应该算是‘逃兵’?”

“你这是不讲道理。”王金凤后背倚墙,双腿在被子里屈起来,两手隔着被子抱住两膝盖,眼睛看着对面墙壁,一脸沉思的样子。她脸上的表情很像窗帘上那个双腿顽皮地跪着的卡通女孩儿,不过女孩儿脸是仰起来的,身边有一束水仙花,头顶上还有闪闪的星星、翘着嘴角笑的月亮。“我认为我们不能责备于文,也没有理由责备于文。通过于文的外出打工,我发现一个问题。于福举在这儿的时候我还说起过。我说真想和你出去打工,一走了之。你看,我都有这种想法。”

“你这是气话。”

“不是的。”王金凤把脸靠在膝盖上,慢慢说话,似乎心事重重。“很早以前我就有一种想法,并为这个想法心生怨愤。我觉得在农村,我们的收入太低而付出太多。我不止一次想到出去打工,然后自己做买卖。我的思想一直徘徊在走与不走之间,很矛盾的。当心情好的时候,我不想出去;当心情烦躁的时候,我就觉得我应该走出去。我生怕眼前这种生活是在浪费我的青春。时间过得很快,我怕这样稀里糊涂度过几个年头之后还是一事无成。到那时,我一定会后悔的。你可能要说,我们还可以出去打工,或者做买卖啊。但是有一句话说的好:时不我待。”说到这里,王金凤想到刘书记问自己的那个关于创业的问题。她心里一阵难过。“几个年头之后,我们不会变得老迈,关键是,我们还会有现在这份勇于创业的雄心吗?我们还可能平静地面对失败和挫折?我觉得,人的年纪越大顾虑就会越多,耐心减少,患得患失的反复心情反而增加。到那时,我们已经习惯于安守本分,高傲的理想会从我们的脑子里消失,我们会把创业叫做‘好高骛远’,叫做‘异想天开’,叫做‘不守本分’。我们把美好的希望寄托于下一代,自己却无知无识,只知道吃、喝、睡、工作……。我真怕那一天的到来,假如我没有了创业的雄心,没有了想依靠自己的努力而获得美好生活的信心,没有了纯真的遐想和期待,没有了高傲的理想,没有了让生命拥有崇高价值的向往与追求,我不知道我会怎么样?眼前的生活,常常使我陷入这样的矛盾和恐惧之中。我真怕,几个年头之后,我什么都失去了,只有后悔与无奈伴我左右。”

“我觉得,自从你被选上村长,你有了很大的变化。我真不知道你是原来就这样,还是做上村长以后才变成这样的,我真的不知道。”于爱军腔调柔和地说道,“你不甘心寂寞,害怕平凡庸俗,你愿意表现自我,想要出人头地……”于爱军忽然停下说话,不知道是大脑里用于形容妻子这方面想法的词语用完,还是另有所思。

王金凤歪着头看一眼于爱军,于爱军也正努力歪过头来看她。她觉得丈夫脸上没有嘲笑自己的意思。

“其实,我初中毕业的时候,就有过出人头地的梦想,不过一直没有遇到合适的机会。你不知道,我做工人时候给多位厂长写过信呢。信上有建议,也有畅想。但是那些信都石沉大海了。我写信的时候是万分认真仔细的,信寄出去以后,我天天怀着紧张和激动的心情等候回音,我甚至想,通过这样一封信厂长就能破格提拔我做班长或者车间主任,于是我就带领工人们本着节约生产成本、提高生产效率和产品质量的原则努力工作,终于厂子因为我的原因而呈现一派生机。这个梦想到底没有实现,于是我又想自己做买卖。我回家和我妈商量。我妈一直很疼爱我的,什么事都愿意依随着我。我原来想一定是我爸爸不会支持我,那么,只要我妈支持我,我就要把买卖做起来。令我没有想到的是,我妈也不支持我,而且是坚决反对。于是,我就这样放弃了,直到现在。但是,我创业的梦想一直没有从我的脑子里消失。如果那是一支火炬,我可以说,那上面的火焰一直没有熄灭,不但没有熄灭,反而随着时间流逝,欲加炽热起来。我感觉到它的灼热,我的心被它炙烤着,仿佛我不去为理想努力,那火焰就会不留情地把我……但是,也许它不会把我怎样,我想,到我没有理想的那一天,它不会来炙烤我,反而会瞬间熄灭。那是理想的火,生命的火,一旦熄灭……”王金凤忽然叹一口气,“人生应该轰轰烈烈,我怎么愈讲愈觉得悲伤。”她抬头,眼睛里晶莹闪烁。

“不是悲伤,是悲壮。凡是和坚强有关的,我觉得都不应该说成悲伤。”大约长时间的扭头太累人,于爱军坐起来,拥着被子靠在王金凤对面的墙上。

“你躺着吧?”王金凤说。

“不,我已经好了。”于爱军轻轻咳嗽一下,接着说道,“我知道,你哭了,于福举在这儿的时候,你也哭了。我知道,你心里不好受。于文……”

“不错,我们刚才就说到于文,后来我跑题了。”王金凤不好意思地擦一下眼睛,勉强笑一下,“我们不能埋怨于文。放眼农村,你看有几个青年愿意呆在家里?这是个社会问题,归根结底是农村面貌跟不上社会发展的脚步。农村几千年来一直是以种田为主,几千年啊,怎么应该没有转变呢?这样的一眼就可以看清一生际遇的用人环境,对谁会有吸引力?年轻人,充满活力,富于创新精神;他们向往着挑战,即使知道失败也不会停止不前;他们不担心受伤,只害怕施展不开,像大鲤鱼掉进小水坑一般的‘英雄无用武之地’。农村不但留不住青年,也留不住有创业和奋斗精神的中年甚至老年人。就我们村来说,有多少人举家迁往城市里。为什么就没有城里人迁到乡下来的?这个问题说出来就觉得可笑,何况付诸实施。”王金凤停下说话,却又小声的自言自语似的说,“农村应该有一个新的面貌,应该有一个可以把老、中、青三代人都吸引住的用人环境。老、中、青……”她念叨着。

于爱军小声咳嗽几声,并且擦一把鼻子。

“照你这么说,于文的走是合情合理的?但是……”似乎觉得自己的话没有意思,于爱军没有说下去。他的嗓子今天晚上格外沙哑(他认为是被于文或者却是于福举气的),但是精神好一些。王金凤看出来,并不担心他的感冒加重,所以就没有对于爱军的咳嗽太在意。事实上,于爱军已经不发高烧了,否则他不会这样精神。

“当然是合情合理了。如果我们村人人都有这样的机会,我们村的人可能要走光了。”王金凤苦笑道,“幸好这样的机会很少有。”

“金凤,你不是要带于文出去看设备吗?这下子怎么办?”于爱军忽然想到王金凤的心里去,急忙说。

“再说吧。当初我就是看中于文的性格沉稳,所以让他到砖厂去学习。要知道,于文胆子比较小,性格内向,又从来没有进工厂做工人,一开始肯定会不习惯。所以我让大友陪伴着他。大友性格豪爽,善于结交人,轻易不会受到欺负。他们一文一武,做起事来会得心应手一些。不过,整件事还是以于文为主。”

“原来在这件事上你早有算计。”于爱军说道,心里止不住地佩服妻子有心机。“可惜,于文借着你这个跳板跳走了。”他叹息,深刻体会到妻子内心的苦闷。

“于文细心,文化水平又高,学的技术一定比大友全面。唉,真是……”王金凤叹息道。

“我觉得大友满可以代替他。”

“在技术方面大友永远也代替不了于文。我敢说,大友现在连砖厂设备的一个基本组成都说不上来,更不要说如何安装与调试了。不过,既然于文已经走了,我们自然要想别的办法。可是,能有什么办法呢?”王金凤一阵沉默,“对了,刚才张巧让于旺财来给她们的儿子要名字。这事我看他们是铁了心了,也拖延不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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