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她,盲眼的女子蜷缩在老宫人怀中。
老宫人忙哄道:“无事无事,莫怕。”她拍着淳于嫣的背,一点点安抚着她。
庾文君望着这令人难以置信的一幕,盯着瞎眼痴傻的淳于嫣看了很久,雪落在她肩头,她伫立在原地一动未动。
她也曾猜过皇帝放在心尖上的人是副什么模样,却无论如何想不到会是这副样子。
不是个美人,也没有才情,更遑论家世,这是个瞎眼的痴傻女子,连话都说不完整,这样一个人,却被司马绍捧在手心里头供了好些年。
庾文君是知道淳于嫣的,外人当她不知道,其实她心里头明镜似的。在她还未嫁入太子府的时候,司马绍就在府中瞒着所有人养了个女子,这么些年,庾文君一直到都知道司马绍心里头有这么个人,可她没想到会是这样的一个女子。
庾文君的脸色终于沉了下去。
那一瞬间,庾文君望着惊慌失措的淳于嫣,心头一阵阵泛上恶心。
容貌、才情、家世,她没输过谁,一步步走过来,她每一步都是稳的。她的丈夫是皇帝,她的儿子是储君,她的家族如今是在建康数一数二的大族,她的兄长亲人皆列为显贵,她从来都没想过去和宫里头哪个女人置气,这些根本没有必要,她若是去和跟司马绍的宠妃去比较,那不知是自降了多少身段。
司马绍心里头那女人再美,最多不过是个聪明的美人而已,野史上能留下一两笔便是她全部的出息了,摆不上台面。
后宫里这些年风风雨雨的,庾文君从未真正地去在乎,她的目光不至于这么短浅,可这次不知道怎么的,坐在这儿望着淳于嫣,庾文君忽然觉得很恶心。
她面色依旧平静,可心头有怒气一点点上涌,她已经好些年没这般动怒了。
她走上前去,淳于嫣又失声尖叫起来,尖锐的叫声让屋子里一片死寂。
那老宫女忙又去哄淳于嫣,“莫怕莫怕,是皇后殿下,莫怕。”
庾文君心头的怒气在对上淳于嫣眼前的白纱布时,一瞬间又变成了她自己都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那是种不知为何而生的疲倦。
她走出了那宫殿。
雪下大了,宫女替她撑着伞,不敢说话。
庾文君走了一程,心头的情绪渐渐散去,她抬眸看着那高耸的宫墙,那四方的天空,怒气散去后,忽然,她感觉到了一阵极深的疲倦,仿佛是从骨头里头钻出来疲倦,一点点缠在了她心头。
她难道要同个瞎眼的女人争风吃醋吗?
死气沉沉的后宫像是潭腥水,里头抽出一拨又一拨的鲜艳亮丽却没有根的花,她日复一日端庄贤淑地坐这儿看着,看着自己的丈夫是如何雨露均沾,看着这些美人是如何粲然最后又如何枯萎,她以为自己习惯了,她习惯了这种无波无澜的日子。
她记起自己宫中那盏精致的青铜佛灯,无数个深夜她便孤身坐在案前对着那盏灯读书,读史书传记,读志怪小说,什么都读,夜深人静时,她看着书中那些人的波澜一生,抬头望去,觉得自己就像面前那盏佛灯一样无悲无喜。
这样的日子过得太久了,久到她都有些忘记了自己原本是个什么样子,她以为自己习惯了,她以为自己不在乎。
庾文君失神了。
望着那庞大连绵的宫墙,正在厌倦之中,她忽然就记起一件事儿,浑身一僵。
数年前,曾有个朱衣的少年死皮赖脸地拦着她的画舫对着她唱《凤求凰》,眼前的场景是从未有过的鲜活,她猛地一下子就记起来了。
那一日春风刚到江南,她出门踏青,上了画舫去秦淮河对岸游春,船行到一半,忽然听见外头传来嘈杂琵琶声,她揭开船帐望去,年轻的世家朱衣少年坐在对面的船头对着她弹唱《凤求凰》,身后是一大群狐朋狗友在吼着起哄,秦淮河顿时沸腾了,画舫纷纷驻足,岸边的行人全挤在了岸边看热闹。
那腹中没什么诗书的少年拿出了一副纨绔加登徒子的架势对着她笑,手扫弦时,有金玉铿锵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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