琼海乃是一处人间仙境,日日如人间四月天,姹紫嫣红,花开不记年,久久不会衰败。琼海四周亦有仙障缭绕,凡人皆不得入。
狐九瑟怔立于琼海旁半晌,方才蹲下身子,拈了一根发丝幻作一条锦鲤放入水中。那锦鲤欢快地摇摇尾巴转眼便消失在海水深处,她默默在岸上等了许久,仍不见锦鲤返回,心中不禁有些淡淡的茫然无措。
微微蹙眉,伸出手去欲往海水之中试探一番。却有一道刺目的白光划过,回转神来自己的手已被人紧紧握住。
“瑟瑟,你这是在做什么?!”
狐九瑟瞧见花不迟薄唇紧抿,胸口起起伏伏似是有极大的怒气,不由瑟缩了一下,呐呐道:“不迟,你怎的这么快就醒了?”
花不迟将她的手臂一把甩开,睨着她冷冷道:“你以为一只小小的瞌睡虫就能对付我?我早就觉得你有些不对劲,什么魂魄归体,什么结魄灯,你现在最好老老实实告诉我,你到底想做什么?!”
“这位仙友这么凶做什么,她也不过是好心想救朋友罢了。”
狐九瑟还未想好如何回答,半空中却突然出现一个声音替她坦白了一切。她下意识地抬头一看,却是朝华公主的身影渐渐落在地上。
花不迟紧皱着眉将狐九瑟往身后一拉,将她牢牢护住,“朋友?”
朝华公主莞尔一笑,道:“原来她并未告诉你么?她今日来此处,为的就是她前世的好友无端。”
狐九瑟亦拽了拽花不迟的袖口,怯怯道:“不迟,我……我要救他。”
花不迟僵硬了片刻,倏地回转身双手紧箍着她的肩,晦涩的情绪在他黑沉的眸底起起伏伏。他凝望了她许久,蓦地自口中溢出一声叹息,道:“瑟瑟,无端已经不在了,你究竟要何时才能接受这个事实?”
“不可能的,无端是妖王,他有万年修为,他聪明过人,怎么会死?我不信……我不信的……”狐九瑟无助地抬头望着花不迟,恳切道,“不迟,你让我去取结魄灯,若有了结魄灯,无端便能再活过来了。好不好?好不好?”
花不迟瞪大双眸,不可思议地望着她,“瑟瑟你疯了!私自盗取天界神器,你可知是什么罪?!你……你就不想一想你爹娘,不想一想我?!”
“我是疯了,我早在老妖怪告诉我无端为救我而死的时候,我就疯了。”狐九瑟将脸埋入手心中,兀自低声喃喃,“不迟,你们都只知无端是一届妖王,群妖之首该是何等的风光。可是我认识的无端,却是无比的寂寞,无比的孤独,他没有爹娘,没有朋友……如今,我怎么忍心让他连命都没有了?……”
“瑟瑟……”花不迟怔怔地望着她,眸中复杂万分。
朝华公主在一旁冷笑道:“是啊,花不迟你不就是因为她这般记挂无端而吃醋了么,以一己之私害得旁人丢了一条命,你可真有能耐!”
“闭嘴!”花不迟见她在一旁火上浇油,不由怒目而视,“你究竟对瑟瑟说了什么,她怎会以为无端还能活过来?!”
朝华公主美眸一闪,笑道:“你怎就认定无端活不过来呢?”
花不迟眼尾一挑,眯着眼将朝华公主细细打量了一番,黑眸如两潭幽冷的深潭,直教人不寒而栗。
“不迟,如今无端的身体便在她手中,只要我将结魄灯取回,便能替无端凝魂结魄,届时他就可以再次苏醒了。”狐九瑟拽着花不迟的衣袖,漆黑澄亮的眼中混着一丝担忧,一丝惧怕,与一丝淡淡的欣喜。
花不迟默默将她望着,伸出手掌贴着她的面颊,低声道:“瑟瑟,并非是我吃醋不肯让你救……无端。只是你能肯定她手中无端的身体是真的么?若是真的,她又为何要帮你?难道你忘了在水君府中那一回了么……”
狐九瑟垂眸,捏了捏袖中的玉佩,道:“我不知道,但她身上有无端的玉佩。无端曾说过这玉佩自小跟着他,从不离身。”
花不迟不语,眸光似悲似喜地望着她,蓦地将她的双手一拢,回身对朝华公主道:“我绝不会答应瑟瑟去做这般危险的事,不管你有什么阴谋,最好立刻停止!”
朝华公主启唇一笑,眉眼精致如画。她缓缓自发髻中抽出凤翎,忽然一道流光字凤翎顶部窜出,如闪电般往他二人方向窜来,闻得朝华公主声音幽幽道:“狐九瑟,我替你拦着花不迟,你即刻下去将结魄灯取来!”
花不迟指间幻出折扇迎面一挡,另一手握着的狐九瑟却借机逃脱。他只觉自己手中一空,连带着心中亦是一片惊恐。
狐九瑟立在水旁,望着花不迟盈盈一笑,道:“不迟你不必替我担心,我福大命大,定不会有事。”
“瑟瑟!你回来!”花不迟被朝华公主纠缠地无法脱身,余光瞥见她跃跃欲试的模样,又惊又骇,恨不能上前一把将她拽入怀中抱紧。
狐九瑟抬眼默默将他一望,转身闭眼捏指拈诀。本欲将水面一分为二,自中央劈开一条道路。却不想琼海仍是一片平静无澜,想来是法诀不起作用。
她犹豫了片刻,右脚缓缓探入水中站定,当下便觉一股阴冷至寒之气自脚底渗入,透进脾肺。她硬着头皮要将另一只脚跨入水中,却不妨被人紧拽肩膀往后重重一扯,带着她后退数步,她身形不稳之下跌入了那人的怀抱。
“瑟瑟!你这是不要命了是不是?!”耳边响起凤君清澈的嗓音,略有些气急败坏。
狐九瑟的右脚早已湿透,一阵阵刺骨的疼痛牵扯着她的胸腔,她勉强回头笑了笑,道:“少觅,你也是来劝我的么?”
凤君一言不发,眸中满是怒火。
那厢花不迟与朝华公主在凤君出现那刻便已停手,花不迟面上一派复杂,眸底沉沉浮浮几许,浑身的萧索落魄。而朝华公主则痴痴然盯着凤君,仿佛整个天地都已不在,眼中只有他一人。
花不迟缓缓上前,面上些许寂寥,他轻轻握住狐九瑟的掌心,低声道:“瑟瑟,我错了,我不该瞒你的……你不要再寻无端了,他已不会再回来。”
狐九瑟一惊,攥紧了他的手掌问道:“为什么?”
花不迟抬眸深深将她一望,幽幽道:“因为,我就是无端的转世。”
凤君眉间一蹙,若有所思地望着他。
狐九瑟仿佛被他的话语所惊,张口结舌:“你你你……不迟你是无端的转世?那你可记得漓九?你可记得前世?”
花不迟黄连一笑,转眼淡入风里,“我记得,我自一开始,便未曾忘却过前世的记忆,一开始,我便知道你是漓九的转世。”
狐九瑟不再开口,一双眸子死死地盯着花不迟。良久,她蓦地伸手将凤君往后一推,踉跄着便唤来云朵踏云而去。
凤君眼见着狐九瑟的身影渐然淹没在云彩之中,回首望了眼花不迟,淡淡道:“你终于肯承认你就是无端了。”
微微敛眸,又低声道:“好好去向瑟瑟解释,她对你有情,定不会狠心不原谅你。”
花不迟只怔怔地站着,仿若未闻。
凤君叹了口气,转眸望向朝华公主,冷冷道:“朝华,你与我来,我有话要问你。”
“我?”朝华公主似是不敢置信,望了望四周,又伸出食指怯怯地指了指自己,“少觅你是在唤我?”
凤君微微颔首,反剪着双手悠悠飞上半空。朝华公主似是得了恩赐,顿时欣喜若狂,慌忙疾步跟上。
转眼间,便只余花不迟一人独自立于琼海旁,海天一色,身影寥寂。
……
是夜,万窟洞中。
狐九瑟在自己房内坐立不安,脑中万分混乱。怎么自小一起长大的花不迟,成了妖王无端?怎么下午还甜甜蜜蜜的情人,竟成了她前世的挚友?乱了,全都乱了。她要如何面对花不迟,将他看做无端,还是仍旧将他当成花不迟?是将他当成好友,还是将他当成恋人?
她脑中如有蚊蝇嗡嗡之声噪杂,惹得她的思绪成了一锅浆糊。
余光望见窗外已明月高挂,不禁忧心花不迟此刻是否回了府中,与朝华公主打斗可有受伤?蓦地又有些愤愤,他若是回来了为何不来寻自己,向自己解释?
脑中正这般想着,却忽然听得房门被轻轻叩响,花不迟低沉的声音在门外响起:“瑟瑟,你可睡了?我有话要与你讲。”
狐九瑟思绪一乱,竟慌忙吹灭了蜡烛,结结巴巴道:“呃……我睡下了。你……你有何事明日再来对我说罢!”
门外顿时一片寂静,连一丝呼吸声都听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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