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明君。
首辅也一样,首辅是被文官集团推举出来的,他的所作所为,要符合绝大多数官员的利益,但是底下的人,肯定又不止一派,这就需要不断地去协调各个团体之间的平衡。说白了,就是你让你的手下有肉吃,也不能让别人光喝汤。
当然,假如这个一把手只顾着自己安逸享乐,捞钱捞权,像嘉靖帝和严嵩那样,把自己的快乐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图自己生前的乐子,哪管死后洪水滔天,那就另当别论,否则但凡想做出一番事业来的人,既要处理人际关系,又要忙于正事,久而久之,难免心力交瘁。
然而这就是中国的政治艺术,你想做事,难免就要得罪人,你想两面都讨好,最终就做不了事,在这个难题上,张居正选择了前者。
他是典型的科举进阶,再正统不过的文官,他所代表的,自然也是中国传统士大夫。在这个时代,许多官员都出身于地主阶层,再怎么说,家里也有几亩薄田,真正赤贫一无所有的人很少,就拿赵肃来说,如果不是当年被赶出家门,他虽然是庶子,也同样拥有赵家的土地继承权。所以张居正的种种措施,如一条鞭法,得罪了许多人,也与跟他所在的团体利益相悖,让原本很多投在他麾下的人,又转身与他分道扬镳,就像张四维一样。
如此一来,他既要处理堆积如山的政务,又要面对越来越多的敌人,纵然是铁打的人也经受不住,更何况张居正从来不注重养生,房事上经常纵欲过度,一日三餐要么不定时,要么突然暴饮暴食,性情也随着年龄增长,越发喜怒不定。日积月累,早年不错的身体底子渐渐消磨殆尽,所有的恶因积攒起来,绷成一根弦,只等着爆发出来。
所以当这些反对的声浪铺天盖地漫涌过来的时候,他终于撑不住,倒了。
突然得很,仔细想想,却又在意料之中。
张居正这一病来势汹汹,以至于没有几天,连朝议也上不了了,就连朱翊钧亲自去他府上探望,他勉强下榻接驾,那脸色也像金纸似的蜡黄蜡黄,让人看了就心生不祥。
“先生有病在身,何必多礼,快回床上躺着罢!”朱翊钧屏退左右,亲自扶起他。
“如今面见陛下,能行一次礼便算一次,往后也不知还有多少机会了。”张居正扯了扯嘴角,慢慢起身,却也依他所言,又躺了回去。
他的病情,两人心知肚明,张家自己请来的大夫看过,朱翊钧叫了御医也过来帮他看过,得出的结论都是一样的,张居正精气耗损过度,不好治。
中医总习惯于将病情大事化小,不好治这三个字已经算是十分严重的告诫,换而言之,也就是说命不久矣,眼下在拖时间罢了。
但朱翊钧自然还要安慰他:“先生是国之柱石,往后朕还要倚重你的。”
张居正笑了一下:“陛下无须安慰老臣了,在陛下心里,臣的分量,怎么都是比不过赵少雍的。”
这话乍听有点争风吃醋的味道,但是张居正表情平和,确确实实只是在陈述一件事实。
朱翊钧没有接话,就着床边的椅子坐了下来,他知道张居正有话要说。
果不其然,片刻之后,就听见他缓缓道:“一条鞭法,考成法,乃臣历年心血所集,请陛下为江山百年计,若臣有个万一,还请陛下莫要废除新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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