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从根本说,御史做为风宪官,论流品仅次于翰林院的词林坊局官,对比知县这种亲民官的流品等级要高的多。一般七品御史外放,由于降了流,作为补偿就要加品,至少也是个从六品起。从七品御史外放七品知县这种中央到地方的平级调动,那就叫贬。
而至于县丞,这种八品官员更别说了。这是赤裸裸的贬谪,而且打人打在了脸上。一般来说,是举人出身或官生出身这种杂流官,才会被授命为县丞这种八品小官。把一个御史放到zhègè位置上,那还不如直接拿廷杖把他打成相片呢。
而再看放的地方:云南元谋、广东雷州、海南琼州……不管在后世这些地方的经济发展如何,在明朝时,这都是不折不扣的险山恶水,没人愿意去的倒霉地方,说是任官,形同发配。奉旨出京的官员就如同上刑场一样,与自己的亲友、同僚洒泪而别。只是这一别,什么时候能再见,就谁也说不好了。
到了这一步,虽然皇帝自始至终还没提郑晓一个字,郑晓却也明白,自己一败涂地了。好歹也是国朝官场打滚大半生的角色,难道真的要不知进退,要天子下诏罢官去职才行么?
于是乎,郑老都堂不只自己连夜写好了告老的折子,又命亲信家人,拿自己亲笔书信,赶赴山西,让在山西为官而大儿子也赶紧辞官。
他的二子、三子,都因病早夭,不必再提,这四官多半也保不住了。大儿子晚走几天,要是遇上严府穷追猛打,再寻个什么茬儿,怕是也要危险。
按照官场惯例,通常官员上本乞归,皇帝要挽留几次,以示恩恤。可是这次却不同了,从上表求辞,到票拟批红异常顺利。几乎是以闪电般的速度,郑大都堂辞官而去,致仕还乡的行政流程,就走了个通透。
当然了,朝廷的面子还是要讲点。嘉靖皇帝眼看送走了郑晓这尊瘟神,心情gāoxìng。一般致仕官员,按照惯例应该享有的赏赐,这次倒也不会太克扣他的。虽然全俸不给,好歹也给了个半俸,并且常例的给米拨夫,也还是正常照发。尽管如此,大家彼此心里还是有数,叫致仕是好听,shíjìjiùshì罢官啊。
郑晓这棵大树倒了,剩下郑国器一个已经被拔了毛的猢狲,那还有什么指望?他的定罪更是异常顺利:论律处斩。
按说应该是等秋后处决,可是谁都知道,郑晓郑大都堂要等着收拾儿子尸首还乡,拖到秋后,郑大都堂是走还是不走?他不走,新来的官怎么好顶他的位子?反正墙倒众人推,于是破例议斩立决,而嘉靖皇帝也朱批诏准。
没过多日,西四牌楼处再立法场,今次却是只有郑国器孤零零的一个。那英俊潇洒的móyàng早已经不复存在。许多日里担惊受怕,营养不良,导致他的脸色难看异常。更为重要的是,整个人的精气神仿佛都抽离了身体,如同一瘫软泥一样被丢在地上,连头都抬不起来。
本来是想看热闹的京师老少爷们,见此情景无不大感扫兴。本想这位郑小相公乃是国朝举人,文武双全,英俊潇洒的一个人物。这么一个优秀的杀人犯,最好是昂首阔步,喊几句“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什么的”,那才来劲!
去年那杨继盛被杀的时候,不但慷慨激昂,临刑还有诗曰:“浩气还太虚,丹心照千古。生平未报恩,留作忠魂补。”多有派!
没想到,今儿看的,却是这么一副脓包móyàng。大失所望之下,不由纷纷喝了倒彩。
郑国器这几天倒是没受什么罪,好吃好喝。但他整个人彻底被击垮了,从小到大,他已经习惯了一切事都有父亲、母亲为自己去解决,他那身为都察院右都御史的父亲,出身晋商的母亲,一切问题都能迎刃而解。
他之所以敢于坦陈杀人,也是认定有自己父母的庇护,自己不会死。没想到这次却是翻不了身。虽然他敢于终结人的生命,可当事到临头时,他却比谁都怯懦。
被刽子手踹倒在桩撅处时,郑小相公控制不住的排泄物,早已经污秽了自己的衣服。刽子手离的近,闻着那恶臭,不由“呸”了一声:“有胆子杀人,没胆子吃刀的怂货,你且与我待好了。要是乱动,那就不是疼一下了。”刽子手小声威胁道。
郑国器的脸,还在看着宫门方向,心里幻想着能有一位中官飞马而出,宣读特赦圣旨。随着一声炮响,刀光闪动。他只觉得脖子一凉,然后就觉得自己身体好轻,好轻。人控制不住的上升,难道自己会飞了?地上那无头躯体是谁?我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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