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鸿一听,知道怕什么就来什么。但他搞惯销售的,什么臭脸没见过?知道这会儿无论如何,气场不能输,当即也是脸一沉道:“林老令尹说的哪里话来?严某好歹也是锦衣卫五品千户,却怎会哄骗于你?徐海牵扯之事,确实干系重大,说是事关国朝安危也不为过。若被你糊里糊涂关在监中,误了朝廷大事,老令尹怕是到时候悔之晚以。”
林养谦听严鸿这般胡吹大气的咋呼,却是冷笑道:“严千户此言差矣。朝廷办事,自有规矩章程,断无信口雌黄的道理。本县多日前早已修下本章,上奏朝廷,请斩徐海于市曹,以正国法、安民心。严千户此时上门提人,本官只怕有朝一日,此獠复又横行于海上,攻城掠地,荼毒生灵,到时候不只严千户你自己,怕是连严阁老都要落一个勾结倭寇的名声!若是此獠真牵扯到什么朝廷大事之中,自有朝廷圣旨,如今慢说圣旨,就连一封公函也无,要想带人,万万不能。”
林养谦一番说话,端的是义正词严,有理有据。严鸿心知对这样的人,拿钱收买或是拿权压迫都无作用,只得大声道:“好叫林老令尹知晓,徐海的头却是砍不得。如今胡督宪正筹谋平灭倭寇大计,欲借徐海这一条命,使倭寇相互离心,归顺朝廷。若徐海一亡,则先前的谋划,难免全盘皆输。到时候倭寇中的匪獠趁机裹挟党羽,大举登陆,东南沿海战火不休,万千黎民受尽涂炭。林老令尹,您也是爱民如子,清誉满朝。试问,生民如此遭难,您于心何忍?”
说实话,严鸿对林养谦看法并不差。至少从自己掌握的资料看,对方是不贪财,不好色,不恋权的官员。在如今的大明朝中,这样的官却是如大熊猫一般的珍贵,难得的很。包括刚才在衙门外面,山阴县的衙役也真是不收贿赂的。能保住一个这样的官,还是多保住一个为好,因此虽然事关重大,还是透露了一点消息于他。如果林养谦真的爱民如子,干脆大家坦诚相见,说不定反而能赞同这样的安排。
却不料林养谦听完严鸿这番话,却仿佛抓住了等待已久的机会,大声冷笑道:“胡督宪定的好大计!朝廷命他总督直、浙军务,剿灭倭贼,带兵十余万,耗帑无数。不料胡老督宪不思如何发兵剿贼,使计用谋,反倒一味招安。所谓平灭倭寇大计,无非是招安众匪,养寇为害,这等大计却是早早坏了才是正理。老夫蒙朝廷看重,让山阴县父老尊一声父母官,正要缉拿倭寇凶徒,以上不负朝廷恩典,下不负万民敬仰,前不愧诗书饱读,后流传千秋清名!至于沿海兵乱,正该胡老大人自己运筹帷幄,发兵抗贼,怎可反倒让本官放了倭寇来成全他的什么大计,当真可发一笑!本县这就上奏朝廷,说胡督宪为了招安倭寇,要本县把抓到的一个该杀的倭寇头子放了,却看朝廷如何批复!hāhā,hāhā,hāhāhāhā!”
说到这里,林养谦方才的谦和内敛仿佛不知去向,却是一副张狂跋扈的鸟样。
严鸿看着差点手舞足蹈的林养谦,这时才算明白,这位大爷原来根本不是什么去留随意,宠辱不惊的主。他老人家翰林散馆,来山阴县附郭,这些事都让他很是不满。只不过他平素不biǎoxiàn出来,把一切不满压在了心里。所谓不在chénmò中恋爱,就在chénmò中变态。这些压抑许久的情绪,已经转化为一种畸形的心态,即一定要干出一番名堂,让当年把我踢出翰林院的魂淡看看,我林养谦是何许人也?
说实在的,当官的想干出一番名堂,zhègè想法说来并没有错。但是问题在于一点,即怎么做叫好?林养谦要按后世的说法,jiùshì太强调政绩,为了政绩不顾一切。徐海对于他来讲,jiùshì他的政绩。杀掉徐海,就可以获得万民仰望,可以获得无边的声望。
想想看,横行海上,在倭寇中排名第二的徐海,都被林养谦拿住斩首,这是何等大的一个功绩?从此士林清流之中,谁不知他敢忤逆上司,一心杀贼的林养谦?接下来,直升知府,内转御史都大有声望。
至于说,这徐海是胡宗宪正在一心招安的棋子,关系到沿海抗倭大计的得失,这和我林某什么相干?就算说倭寇大举登陆报复,杀掠无数,却也奈何不了他。沿海万千黎民死活,大明朝海防何日安定,林养谦更是压根不会放在心上。反正不是我带着倭寇来的,责任也不在我。
看出林养谦的想法后,严鸿心中顿时对这林养谦有些鄙视起来。相比海瑞,尽管也是个倔脾气,可人海瑞那是真真正正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吃糠咽菜,自得其乐。而林养谦给胡宗宪惹下这大麻烦,不过是为了自己的虚名罢了。至少,海瑞的咆哮真是为了他心中的正义,而林养谦眼前这得意,却纯是个人意气的张狂。
正所谓你做初一,我做十五。严鸿看着林养谦这副嚣张样儿,也就没了方才的好脸色,当下一拂袖道:“林大人,在下好话说尽,个中厉害也已言明,还望尊驾不要执迷不悟,以免事到不可为之时,悔之晚矣!”
此时官场上,“大人”二字可不是随便叫的。叫“老大人”可以,那是尊称。可是单纯“大人”二字,其实近乎于抑称,上级称呼下级倒是可以,如果平级之间用zhègè称呼,就大有轻视之意,下面就差不多该对骂甚至对打了。严鸿方才称对方一声老令尹,算是尊称,如今直接称对方为大人,却是大有不客气的wèidào在里面了。
可是林养谦什么角色?所谓清流风范,从来不是吓大的。更何况他抓着处斩倭寇的金字招牌,哪里把严鸿这等不痛不痒的威胁放在心上?当下林养谦却也是一声冷笑道:
“严公子前恭后倨,色厉内荏,真真可发一笑。林某读圣贤书,养浩然气,魑魅魍魉,能奈我何?难不成就因为我秉持国家法度,不让尔等厂卫鹰犬为所欲为,收受贿赂卖放倭寇,你就要拿我入诏狱不成?另外本官听闻,严公子一路远来,与徐海之妻同行。诸多举动,不堪入目。对方可还是身怀六甲之人,你这般行为,回京之后,就等着揭参吧。送客!”
眼见对方下了逐客令,严鸿也与胡柏奇拂袖而出。待到出了花厅,严鸿忽然骈指指点花厅内,高声道:“林养谦,你沽名卖直,却不把江南千万bǎixìng的身家性命放在眼里!须知你家小爷不是好欺的!早晚一天要你这狗官好看!”
严鸿一句骂出来,胡柏奇吸一口气,待要接着开口,严鸿却脚下加紧,手上使劲,拉着胡柏奇跑了出来。
待等出了衙门,那八位护卫迎了过来,严鸿这才又指着衙门骂了一句:“狗官,我不与你干休!却看这山阴县的位置,你还能坐稳几天!”骂完,扬长而去。
等到走的远了,胡柏奇才道:“严世兄,方才这事,你好歹也给小弟来点机会,让我也能骂上几句,tòngkuàitòngkuài,总不好你一个人把风头都抢了过去。若是让小弟也骂上几句,日后以后与那些风尘莺莺燕燕吹牛时,也能说我如何痛骂知县,拆了衙门,那些姐儿们还能敬佩我一番。”
严鸿笑骂道:“胡兄,你这厮却是个无道理的。我是堂堂锦衣千户,五品武官,骂了也就骂了,他也不敢把我如何,文武两道,各有其长,他的品流正,我的官衔高,他总不能把我抓起来。你呢,说起来是身无冠带的白丁,要也敢咆哮衙门骂了他,那林养谦万一学海令尹,把你抓起来,又当如何?咱们的人不在身边,我可敌不得那许多衙役。说起来,林知县当真是千手千眼,连我与翠翘姐的事全都知道。你当你在淳安县,被海令尹拿下露屁股的事,他会不晓得?”
胡柏奇这才恍然。严鸿又道:“咱们既然先前定好计谋,若是那林养谦油盐不进,就在衙门外骂他立威。zhègè活路,还是我来做好些。免得又陷个你进去,平白折损人手。”
胡柏奇道:“但不知徐娘子……不对,不对,我该叫嫂子了。嫂子这一计能否成功?就这么骂上几句,真有人会来找咱们么?要知道,这林养谦背后很可能有李文藻撑腰,这里可是府县同城之所。若是投奔了咱们,jiùshì得罪了李太守林令尹,得不偿失。真有人会敢这么干?”
严鸿笑道:“这有什么不敢?李文藻那老狗态度暧昧,不冷不热,想要来个置身事外,静观其变。我看他手下的官员,未必就知道他是林养谦的靠山。再说,李老狗虽然在江南呼风唤雨,令尊胡大督宪可也是手握十万雄兵,未必差了他。更有小弟的祖父和陆大都督为后盾,说起来还是咱这边势力大。我所以要耀武扬威骂上几句,也是为加深他们zhègè印象。虽说强龙不压地头蛇,但林养谦得罪了严、胡两家,在旁人眼中,大概必定是落个革职的下场。对那一般小官而言,此时不弃暗投明,争夺空出来的知县位置,还待何时?放心吧,不开眼的东西必定有。再说李老狗也会派出人来探咱们的动静,咱们来个将计就计,引蛇出洞即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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