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林沫这么些年,除了刚来京里头的时候,因为水溶主动撩拨,没办法反将一军,叫水溶替他跑腿做事外,其他时候,是惯常不拉别人下水的。他的身份地位摆在那里,做什么事都图个名正言顺四个字,大约是为了后人说他能用上光正伟岸之类的好词儿,这人从来都是一手担事的。他可能真当自己是书里头的英雄,无惧艰险,只是英雄尚有志同道合的同伴,他却孤身一人,并且没觉得有哪里不对。
十几年前的天灾人祸,林家子弟之高义,成了史书上的寥寥几笔。旁人说起来,也最多是夸一句实在难得,但对于林沫而言,却是叫他整个人生天翻地覆。原先嬉皮笑脸不务正业的公子哥儿自那一日后再没让学堂操心过他的功课,便是他早定下来的老丈人,在送他来京师大考前,也只能叹一声你的学问,我并不替你担心,只是过刚易折,你好歹替天上的林老弟同你两个弟弟想一想。
他估计更希望这个未来女婿替自己女儿好好珍惜。
不过出乎意料地,林沫竟然是个沉得住气的人,被记到了林海名下,亲自去接了妹妹,而后放下翰林院的差事,守足了三年的孝,再出来时,声名高涨,一鸣惊人不外如此。
如果没有那样的经历,他纵是凭着天赋考了功名,大约在水溶眼里,也不过是个很有几分姿色的纨绔子弟,试探试探,有心便玩上一玩,无心便不会纠缠他**了这些年,真正放在心上的也不过二人,且都是为了那两人身上的所谓气度气节。
他是个心里有人,便要将自己的一切捧过去讨那人欢愉的。从前待水浮如是,如今对林沫,自然也是知无不言。
但这一切,并不包括北静王府。
他是真的怕了。
但似乎,林沫并不介意伴侣的恐惧。他从来都是单枪匹马的,想要有个伴,自然是希望能有人在身边风雨同舟,但要因为这个就置别人于险境,他虽然时常这么开玩笑,却并不是真的下得了手的人。从前他找上水溶,自然是存了些自私的心思的,毕竟,一个人实在是太过辛苦。只是真的相处了,感觉到人也交付了一片真心之后,他便觉得不忍心了。
舍不得。
头发已经半干了,他也不穿好衣裳,直接将那些被水溶匆匆锁起的册子挪了个柜子放,并在外头加了把锁,而后又回到了榻上,拥着被褥打起盹来。水溶远远地看着他,觉得恐慌同心疼两种心情在脑海里打架,叫他不知所措。
林沫已经浅浅地睡着了。
估摸着时辰,北静太妃也该从宫里回家了,水溶今儿个一番欢好,虽说林沫是极克制的人,到底他是承受的那一方,纵然上头那人小心了又小心,有些不适总是免不了的。只是裹紧披风遮着脖颈上的痕迹,他轻手轻脚地出了门,唤妙荷等收拾屋里的残局:轻些,你们大爷睡了。而后便自行告辞。
全然不顾妙荷进去收拾浴桶时错综复杂的思绪。
他也没能骑马,林可匆匆追了出来,给他安排了马车,一进去,便见到几个眼熟的垫子。仿佛摸上去还有林沫的温度似的。他苦笑了一声,想起今日林沫书房里那声**落了,心里明白,自己何尝不是情根深种,挣脱不得。
只是还未得到家,他最亲近的影卫就开始敲他的马车窗户了:王爷,属下有事禀告。
进来。
方纸柔动作奇快,蹭地一声就钻了进来,叫护卫在一旁的林家侍卫心里颇不是滋味。
怎么了?方纸柔身份特殊,乃是四宝斋明面上的掌柜的,大批的人手在各地搜寻古董、书画的,消息素来灵通,也有不少秘辛,皆是由他探的。他名字娇弱如女子,人却长得五大三粗,此刻一把络腮胡子也挡不住他的表情了:王爷,茜雪国的王储已经快到天津卫了。
水溶两眼一瞪:你在胡说什么?
千真万确。方纸柔埋头道。
一个女人!水溶咬牙切齿地,一个女人,竟然躲过了那么多人的注意,悄无声息地已近了帝师!
算算日子,她竟是在派使者来求亲不久就动了身?皇帝是在茜雪有耳目的,南安王府自然也是一直关注着,就是水溶自己,纵然人手不足,可也派了一支商队去茜雪,做些小买卖。可是封立王储这样的大变动,居然无一人回禀,等大家伙儿反应过来,女王储已经派了使臣来,事成定局。但难道她还有后手?她来京师做什么?这般贸然而来,难道茜雪真在她掌控之中?
一个女人水溶平日里见识过女人的,然而再聪明的女人,也不过是宅内的算计。可是茜雪国的女王储,却叫他感觉到害怕。
要不要告诉陛下?
水溶又陷入了两难之地。他的人有所察觉了,皇帝难道会一无所知?但退一步讲,这个女人既然能躲得过他的耳目,那若是真有本事,连皇帝的耳目也骗过了呢?
会有这么厉害的女人吗?
进宫。水溶沉思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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