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倦弓是一身墨青长衫,年纪还轻,两鬓过早地有些斑白,气质十分儒雅,但其实带兵多年,早就是铁齿铜牙,会说软话还是后来的事。他当时大概觉得不能跟个小姑娘硬碰硬,于是拍了拍关霄的头顶,“关霄连累你受伤,想找你道歉。”
可隋南屏“接见”过的男人没有一千也有八百,连带着“连累”过她的小孩子也有很多,她半天才想起来关霄是哪个,弄得隋南屏有些难堪。好在关倦弓的涵养极佳,并不十分在乎美丽柔顺的新夫人有着什么样的过去。
关霄以前的脾气其实非常好,除了那句“野种”之外,有整整十年没跟林积说过一句重话,当时也一点都没有记她的仇。那年关倦弓刚在金陵定下来,锋山府分外院和内院,部下们在外院哄闹着住,家眷们在内院自成一隅,关霄在行伍中混惯了,一直是跟士兵们混着住外院的,从那时候开始往内院跑。
起初林积不大理会关霄,他就不依不饶地跟在林积后面叫“阿七阿七”,林积一回头,他就乖乖改口:“姐姐。”渐渐他发现林积并不会真的不理他,于是胆子大了,过年守岁的时候一刻不停地拍林积的脸,“阿七!别睡!守岁睡着的学生考试一定不合格!阿七考试只有七分!”林积一边烦一边怕他乌鸦嘴,连忙醒过来。
林积从那年才开始上学,人聪明又用功,连跳好几级,然后迅速出国读书,筹谋着日后在海外跟人合伙开船运公司,只有假期才回来。但是也累,林积在那几年里一连换了好几副眼镜,也迅速地瘦了下去,脸上最后的一点稚嫩的软肉被精致的骨骼轮廓取代,个子始终比同龄人高出一大截。
大概没几个人知道,这个人看似云淡风轻,其实偏执狂般无法容忍自己的生活被握在别人手中。除了母亲的冷漠和钳制让她束手无策之外,林积每向前走一步都是沿着自己要的轨道——虽然隋南屏替她敲定的婚事在外人看来其实是锦上添花,但在林积看来,的确是一种另类的侮辱。
关倦弓对她的喜欢也十分无缘由,按理说林积不该叫他“爸爸”,但也顺理成章地叫了,关倦弓甚至一度放手让她替自己处理公务。有时关倦弓棋瘾上来,部下全都绕着他走,只有关霄从学校打球回来撞到枪口上被逼着下棋,好不容易等到她到家,趁对面的关倦弓正在埋首思索,他悄悄拉一下林积的手腕,满脸被吃疯了的焦急,用口型说:“阿七救命!”
林积已经二十三岁,当然还是很瞧不起关霄的孩子气,就在他身后站定,左手插着西裤口袋,右手在他背上写字指点,关霄这才老老实实下棋。关倦弓头也不抬,等到在棋盘上被连将两军,才有些气恼地提醒对面:“你们两个,给爸爸留些面子,将不过三啊。”
关霄站起来就跑,林积被抓了壮丁,只好坐下来下棋,最后还是隋南屏来叫他们:“两个大人还不如一个三少懂事,别下了,快去。”
他们这才想起来后院在唱堂会,连忙出去陪客人。因为曹家的大少爷来金陵探望祖母,关家做东,先是去乡下给老太太做寿,又请老太太来听戏。老太太中意昆山腔,隋南屏便请了当时刚到金陵的春明班来。林碧初已经是班主,当然不再上台,而年轻稚嫩的女孩子唱牡丹亭总是一股混沌未开之气,不过丝竹隔水,风雅满城,已经是年来难遇的盛景。
曹尔明穿着长衫,人很客气,先谢过隋南屏,“隋姨,戏很好。”又说:“林老板,隔水丝竹,好雅致。”
关倦弓笑道:“你爸爸成天喊打喊杀的,怎么教出你这么个讲道理的儿子?”
曹尔明道:“就是因为父亲不讲道理,我才只会讲道理。”
这话说得没头没脑,林积却颇有共鸣,忍不住多看了他一眼。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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