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静的深夜,汽车在空旷无人的街道上飞速行驶,广播里传来主持人微微变了腔调的声音:“本台插播最新消息,本台插播最新消息,影后许隽琼车祸身亡!影后许隽琼今日凌晨1时许,工作完毕后,乘坐豪华房车,由刘姓司机载回海湾寓所,驶至山路转弯处……”
白可抬头,用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傻愣愣看向白茂春。
白茂春瞳孔收缩、神色遽变,抱着白可的手臂猛然收紧,颤抖着嗓音厉声说:“关掉!快关掉!”
司机关了广播。车内又陷入安静,只随着车子的前进,一排排的路灯和树影在车窗上滑过。
到许家后,白茂春抱了白可忙忙地下车,进了宅子,把他塞进许博温胳肢窝下,重重在白可脑门儿上亲了一口,又向许博温深深鞠了一躬,便匆匆离开了。
白可懵懵懂懂,但是莫名地,却好像能够感受到他们两人身上渗透出的巨大哀伤,伤心二字已不足以形容,那是一种蚀骨锥心的痛,它仿佛飘散到空气中,叠叠嶂嶂厚厚密密地将人层层包裹起来,黑沉而压抑,让人无法呼吸;他又似乎听到白茂春发出了无声的嚎啕,像失去挚爱的受伤野兽的最痛苦的呜咽。
白可用脸蛋蹭了蹭毯子,心里不由地跟着他们难过,蹙了淡淡的小眉头,轻声问许博温:“外公,妈咪呢?”
许博温拥有自己的报业集团《名都晨报》,在明都乃至全国都颇有影响力。就在刚刚,他下达了临时更换头版头条的指令,“影后许隽琼今晨遭遇车祸,不幸丧生”的消息很快就会在这天的《明都晨报》上登出,并发放到所有的报亭和读者手中。
他以为这已经是他这辈子做出的最艰难的决定,面临过的最痛苦的时刻,没想到外孙的一句话却让他再次痛彻心扉,跌入深渊。他无颜面对。
人生痛事,莫过于白发人送黑发人。如果可以重来,许隽琼捧着影后小金人来送给他时,他不会再疾言厉色把她拒之门外;许隽琼带着小外孙来看他时,他也不会再去强装冷漠,要许隽琼离开白茂春,否则她和白可就永远别在他家出现。
他以为还有很多时间,没想到结局却是这样令人追悔莫及。
白可被放在沙发上,光溜溜地裹着毯子,觉得很愧疚,不明白他的问题为什么把外公弄哭了,也不明白外公的头发为什么一夜间变得雪白。
后来的日子过得飞快,交错的光和影,颠倒的日与夜,眼前是纷繁变幻的各样人脸,各式嘈杂的哭声、笑声、喊叫声、说话声、吵闹声,或者突如其来的令人窒息的安静;纯黑的小礼服、小皮鞋和领结,纯白的玫瑰;拥抱他的漂亮阿姨戴黑色丝网面纱,有鲜红的嘴唇和墨绿的眼影;爹地倒是不大出现,见到的几次却似乎越来越憔悴,两鬓斑白,眼睛却总是红的,只有看着他时,深渊似的瞳孔里才会荡过一丝光彩。
画面不断跳动闪烁,一桢桢飞掠,乱花迷人眼,最终停留在一张放大的妈咪的黑白照片上。
白可懂得,他的妈咪再也回不来了,那如花的笑靥、柔软的怀抱、甜美的亲吻,也将不再属于他。
不可撤销。
再后来,一切渐渐平息。再大的新闻也会在变黄变脆的旧报纸上模糊了字迹,再耀眼的明星也会在某一天或轰轰烈烈或黯然无声地陨落、蒸腾。只剩下影迷们每年一度的追悼会,还有曾经深爱或痛恨她的人们,突然忆起她、提到她,或痛彻心扉、潸然泪下,或依然咬牙切齿,说即使她死无全尸也难消心头之恨。
只是这些,她都不必再知道了。不再爱,不再恨,如果她还有什么牵挂,一定是那个现在还很单薄弱小的生命,用年仅四岁的血脉和稚嫩的笑脸,祭奠她的一缕香魂。
白可从此由许博温抚养。
许博温对他很好,像要把所有对女儿错过的爱都补偿在外孙身上,每天都跟白可在一起。他是大学者,在人文和社会科学上有很高的修养和造诣,学贯东西、博古通今,从白可四岁半起就给他开蒙,除了必要的数学和外语课程,都是用讲故事的形式,寓教于乐,教给他做人做事的智慧和道理。
他给白可讲了许多故事和寓言传说,尤其是《沉香劈山救母》、《赵氏孤儿》的戏文、《眉间尺》、《勾践卧薪尝胆》、《美狄亚》、《汉姆雷特》、《基督山伯爵》、《紫金堂》等等,都讲了几遍。
转眼一年过去,到了白可5岁的生日。
许博温在这一年苍老了许多,对他的报业集团《名都晨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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