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琳恍然,这就是了,只是弄影恐怕想多了:大家对她亲热些是因为她是客,哪里就抢得了宠爱呢,“真是小丫头!”
“小丫头?”昊瑱怪叫,那丫头的心可不小,至少比小嫂子能想到的大,“你可别小瞧了她……”还没想好怎么说,有人在亭上招呼,“你们叔嫂说什么呢?还不快过来?就等着你们入席了呢!”是表姐。青杏一溜儿碎步从亭上下来扶她的小姐,小声儿道,“您得和煞神将军一席。”
“青杏!”容琳薄责,不管她和李昊琛如何,上下尊卑还是要分的,她不会让别人说她们家的人不懂规矩。
“是。说漏嘴了不是嘛。”青杏小声辩解。
容琳没吱声儿,恰逢表嫂问“弄影怎么不见”?赶紧笑道,“说是等丫头拿东西!一会儿就该到了!”
表姐道,“估是让丫头去拿萧了,先前说是落在轿子里。不用管她,这丫头也不知怎么就忽然转了,肯让我们这些俗人听她吹箫了!容琳你快上来坐下,你姑妈有好东西要给你尝尝!”不由分说把容琳按坐到李昊琛身旁,转手从食案上取过一个羊脂玉的口盅,递在容琳手里,“呶,尝尝吧,诰命夫人林李氏家传秘制的,你来品品如何?”
容琳端在手里一看,澄澈碧绿的,似茶却又比茶凝滑些,猜到了,只敢小心抿了一口,一愣,脱口道,“甜的?”
众人原本皆含笑看她举杯就口,见她如此无不开怀,表嫂笑道,“你以为是菊花酒?”容琳点头,表嫂道,“是你表姐故意作弄你,弄了那么个小盅!这个是菊花蜜和碧螺春茶兑出来的,是娘的私房手艺,谁都不知怎么调制。”
“是啊,宝贝得什么似的,轻易不拿出来,我们今儿个还是跟你沾光才能喝到呢!”表姐故意抱怨。李氏笑得咳起来,婶娘忙给她抚着背,“你们两个几岁了还撒娇?看把你娘呛得!”
昊瑱听她们说得那么好,也端起杯来喝了一口,“姑姑,姐姐说是家传的,我在家怎么从未喝过?”还以为什么琼浆玉呢,甜不叽叽的哪如烧酒好喝。
李氏顺了气息,“听你姐姐瞎编排!是多少年头里,我刚嫁到他们林家,你姑丈整日在朝里忙,我一个新媳妇又不好四处走动,整日关在房里总得有个事做,那时恰好也是这么个时候,有人送了一坛子蜜,也不能老喝啊,腻得慌不是?我就在你姑丈收的那些银耳、茶叶什么的上头琢磨……”
“怪道那时的茶叶象风刮的似的,说没就没了!”林学士接口,满亭子的人都掩口葫芦,李氏笑道,“哪有那么邪乎?还有那菊花糕、茶叶酥,也都是我那时候琢磨出来的,待会儿都尝尝!容琳,这个蜜茶你喝着还好?”
“很好!”容琳又啜了一口,欲把空了的玉盅放到眼前的几上,却是摆得满满的瓜果点心,哪有地方,有人伸手接过去了,她才对李氏道,“茶汁解了蜜的稠,还没坏了那甜香,这个分寸掌握的真是好,况且这样的喝法也是从来没想到的。”
李氏听得高兴,“也不光是好喝,这个还能润燥平喘,秋天喝最好了。”
“是么?”容琳心一动,欲再问得详细些,有人走上亭来,“大娘有了好东西也不给我留着!”弄影娉婷而入,手里多了管通身碧绿的箫。
别人未及开口,表嫂先笑了,“今儿个是怎么了?先这醋瓶子倒了还没扶起来,这又来了个醋缸?!”
弄影冷笑,“嫂子把我看得也太不堪了!我是说大娘好好的东西该给识得的人才是,别给了那分不出好歹的,真真成了牛嚼牡丹花,暴殄天物了!”众人面面相觑,不知她这说的是谁,李昊琛看看容琳,若有所思。容琳也不知她这话从何而来,不愿计较,只做未听,倒是叔叔见她说得过分,不得不喝止,“弄影,你这说的什么?!”
“本来就是么!大娘这蜜茶可是雨前茶加上菊花熟蜜,哪一样不是难得的?况且春茶放久了失味,太早了这蜜又未下来,两样都正好就更是不易了,理该好好的品味才是,怎么能像喝药似的?不是糟蹋还是什么?”弄影振振有词,早有人听不得,接上了茬,“你这是说我呢?”昊瑱索把还剩了大半的杯放下了,弄影不看他,“说谁谁知道!”
容琳有些呆地望着弄影,不知大小姐怎么又和昊瑱拧上了,昊瑱却猜到她是生刚才没等她的气,也不放在心上,不正经地拈起片菊花糕扔进嘴里,又灌了口蜜茶,含混不清地道,“我就高兴象喝药似的,你能把我怎么着?”
他的无赖相逗笑了表姐和表嫂,表姐道,“昊瑱,你那是怎么和妹妹说话呢?”
表嫂也笑,“你哪有当哥哥的样子?你看看人家昊琛!”昊瑱只做怪相,李昊琛早看到婶娘面有不悦之色,责道,“昊瑱!”昊瑱收敛了些,依旧小声嘀咕了句“吹皱一池春水,干卿底事?”
别人未当心,坐在近旁的容琳却听了个一字不漏,再也想不到口口声声说自己是人的四爷又跩出这么一句雅词,一口茶呛到嘴里,吐不出、咽不下,泪都快出来了,旁边有人适时递过一方帕子,附带在她耳旁冷声低语,“就值得笑成这样?”李昊琛。
容琳苦笑,这真是动辄得咎了,要不理会,又怕失仪,只得接了帕子掩唇轻咳,好在众人都在看弄影发嗔,无人理会得。李氏笑着安抚,“弄影,快别理昊瑱,看过后大娘不打他的脊拐骨!你也别站着了,老实坐下给我们吹曲箫吧,听过了,我们这些老背晦也该去那边轩阁里坐着说话,隔着窗看看花嗅着这香气就好了,这亭子还是倒给你们年轻人吃酒笑耍罢!老胳膊老腿的,受不得这里的风了!”说着笑看叔叔、婶娘,两人都点头称是,林学士也道,“那就有劳贤侄女了!”弄影的神气这才好看了些,四下里一扫,蹙起了蛾眉,“都挤得什么似的,哪还有我坐的地方?”昊瑱不耐,“依你说要怎么样呢?”
“你要是出去嘛,兴许还使得!”弄影拖着长音,乍喜又嗔的眸子扫过来,有意无意在容琳和李昊琛之间停了那么一瞬,容琳低头,只听身旁人叹,“罢了,弄影,得饶人处且饶人吧!”带笑的声音,似是哄劝又似是有些许不耐。弄影娇笑,“既是昊琛哥哥这么说了,弄影遵命就是!”俏皮地蹲身一福,“我站着好了!”说罢临了亭栏,略一屏神,举箫凑口,众人都停了笑谈,听一声箫咽幽幽逸出……
风摇花影,菊香暗浮,午后暖阳里,箫声流动,众人面上皆含了笑:原本是怕弄影着恼才敛神静气,一路听下来,她的箫竟吹得颇有章法,林学士闭了目在膝上叩着节拍,容琳细听那箫声婉转,再看站在亭子口的人,只见风掠起她的发梢、裙裾,衣袂翩然,神采空灵,恍若仙子凌波,想起先时还觉得她的翠黄衫裙“单”了些,压不住季,现在看恰与她手里碧绿的箫管相得益彰,说不出的明艳脱俗,知是她有意如此穿着,可见是个极有思量的,心下微憾,可惜这样的女子不屑与她为伴,否则相互酬和也该是平生之幸了!
她的微喟被有心人捕到,身畔人侧目,“技痒了么?”不知是否是箫曲让人软化,李昊琛的声音不复此前的冷漠讥诮,只是听着漫不经心而已。容琳不意他有此一问,反不知如何作答,顿了一下方轻声道,“没有。”李昊琛不动声色地睨她一眼,见她垂首便不说什么了——感觉中她听的比别个都入神,露在袍袖外的指尖也时时按压起抹,正合着弄影的节拍,该也是个通音律的,一时起意就那么问了,见她淡淡的,便无意再继续,自听弄影把最后一个音吹得绵远悠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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