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60年,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萨格里什的恩里克灯塔散发出昏黄的灯光,在无尽的黑夜中指引着迷失方向的人们。
千百年来,萨格里什作为葡萄牙的最西南端,是葡萄牙人已知的天涯海角。在这里坐落着全世界第一所航海学校。
他的创建者,也就是葡萄牙亲王唐·阿方索·恩里克王子,正站在航海学校的瞭望台上,目睹这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风雨。
乌云压得很低,不过在漆黑的夜幕下也很难分得清什么是云,什么是天。在暴风雨的喧嚣之中,他的书房显得格外安静,他将自己的书房安在瞭望塔上,以便能看到被欧洲人称为“死亡绿海”的大西洋,也不知道汹涌的浪花中究竟埋葬了多少以探险为名的殉难者。
风雨中的马蹄声渐渐清晰,那个方向从不远处的森林传来,一定是一匹健壮的高头大马,每一个蹄印都结结实实的踩在泥泞的土地上。恩里克王子虽然年老,但听力却依旧如同年轻的航海家一般敏锐。
那的确声音来自森林,一匹高大的黑色骏马踏着泥泞的土地,突破狂风与暴雨的屏障,向萨格里什的方向跑来。骑马的人穿着红色镶着金边的里衬,披着御寒的貂绒衣,最外层则是一件黑色的油布斗篷,在漆黑的夜幕下犹如隐形。
恩里克王子那古板的脸上没有任何的表情变化,平静的看着窗外策马奔来的那个年轻的人。他的背上背着一只用油纸做内心的竹筒,这是葡萄牙皇室用来运输加急信件的包裹,看来国都里斯本那边又有新的命令传来了。
这不是他第一次收到这样一封信件,这一个月内,他收到过十几封来自里斯本的信笺,大多来自葡萄牙其他的亲王,他们很关注恩里克王子对于海洋的探索与发现。这是个非常时期,葡萄牙已经在海洋上掠夺了太多的财富,而他们之所以能够畅通无阻的打开海上商路,完全得益于他们的邻国西班牙还处在中世纪的封闭和战争中。
但现在不同了,西班牙王国正在悄然崛起,所有的大公都在担心他们在海上的利益受到威胁。但恩里克王子却并不在意这些,他是个航海家,所以只在意航海,就像诺贝尔奖的获得者往往不会在意那些看似天文数字的奖金一样。
不过他麾下的精英团中有一个来自中国的航海探险家,恩里克王子从这个中国人那里听到过一个叫岳飞的中国将领,据说在抗击金军的朱仙镇之战中,他被宋朝皇帝以十八道金牌召回,后来被奸臣陷害而死。
恩里克王子不禁为这位爱国将领叹息,与此同时也感慨如今的海洋格局,因为邻国西班牙的国内斗争日益减弱,一个统一的国家即将诞生,而葡萄牙海上霸主的地位也将会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巨大威胁。
而不知为什么,从几天之前,他就有一种隐隐不安的感觉,这种感觉毫无来由,但却很强烈。航海家们都有敏锐的第六感,而他也绝不例外。
“什么人?”在萨格里什警卫处的哨兵打着油灯照亮前方泥泞的道路,朝着驾马而来的人大声质问道。
“尤恩赛·吉斯特爵士,尊贵的葡萄牙国王阿方索五世陛下派来的使者!”披着黑斗篷的人一勒缰绳,黑色的骏马在泥泞的土壤上抬起沾满泥泞的铁蹄。
“这么大的雨天还会有贵族造访萨格里什这种小地方吗,有什么凭证?”哨兵狐疑的问道。
“我这里有国王陛下赐予的金色令牌可作为凭证!”吉斯特爵士从怀中掏出一块金色的令牌朝哨兵晃了晃,金牌在昏黄灯光的照耀下反射出更加低沉的光芒。
看到那块金牌,哨兵连忙从哨亭中跑出来,连连鞠躬道:“请恕我等失礼了,尊贵的爵士先生。”吉斯特爵士则是微微笑了笑,并没有直接理会鞠躬致歉的士兵,灯塔昏黄的光芒照在他的脸上,带着一股年轻人特有的锐利不羁,却又不可思议的折射出有一种中年人的老练成熟。
“恩里克殿下在吗?”吉斯特爵士将金色令牌收了起来,悠然说道:“贵族的待客之道,该不会是让客人在雨水中等待吧如果这里有好酒,那我就原谅你们之前的不敬!”
吉斯特的这句话不是说给眼前的卫兵听的,他微微抬起了头,视线的角度稍稍上移,准确的投射在不远处的那座高耸的灯塔上,那张古板的脸也隔着狂风暴雨的屏障与年轻的爵士对望,他们二人的瞳孔中释放着同样的光芒,饱含着葡萄牙人与生俱来的冒险气息。
萨格里什航海学校,金碧辉煌的内墙与饱经海风洗礼的外墙完全不同,瓦力破碎的外墙包围的,是一座犹如欧洲贵族学校一般的奢华校园,黄金与大理石装饰的地面上反射出油灯昏黄的光,通道幽深,就像是埃及法老金字塔的甬道,庄严神圣。
“爵士先生,请这边走。”穿着黑色礼服的侍者恭敬的走在前面,为吉斯特爵士带路。吉斯特爵士从进入这里的一瞬间就开始惊诧于眼前的穷奢极侈,他跟在引路人的后面,总有一种自己正在宫殿前等待拜见国王的幻觉,但他依旧一脸从容,将黑色斗篷的兜帽摘下,露出他那副英俊的面庞。
沉重的檀木镶金大门在侍者们的用力下缓缓打开,一个更为奢华的宴会厅映入了吉斯特爵士的眼帘,巨大的葡萄牙风格皇室吊灯,德国风格的地板反射出柔和的光芒,狂风骤雨被窗帘阻挡在外,在这个大厅里,似乎永远一切都是那么的温柔祥和。
侍者鞠了一躬,然后背着身退了出去,吉斯特爵士的目光淡淡的看向餐桌的另一端,在一名黑衣侍者的旁边,恩里克王子穿着一身镶着金边的红色的礼服,手中拿着一支高脚酒杯,上好的法国红葡萄酒在柔和光芒的照映下,就像是鲜红的血液,有一种惊心动魄的美。
“恩里克殿下,很高兴见到您!”吉斯特爵士绅士的鞠躬道,“尊贵的阿方索五世陛下让我带来最诚挚的问候。”
“感谢尊贵的陛下,我也很高兴见到你,吉斯特爵士,没想到那个因为战功而名声在外的爵士居然是一位年轻人。”恩里克王子古板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已经有好几位信差给我带来了不好的消息,据我所知,吉斯特爵士你是贵族中少有的几位不参与皇室政治斗争之人,我真的很好奇你究竟代表了哪一位贵族的利益。那么我们开门见山好了,冒着大雨深夜至此,爵士你是为了得到什么吗?”
吉斯特爵士年轻的脸上没什么变化,他轻轻的站直了身子,没有坐在自己的座位上,而是走向了恩里克王子的身边。
这是不符合贵族礼仪的,但年轻的吉斯特爵士还是不合礼仪的这么做了。
“殿下,我并非代表哪名贵族的利益,代表的是祖国的最高意志,我们尊贵的葡萄牙国王阿方索五世陛下,至于想得到的,稍后您就会知道了。”吉斯特爵士将随身携带的竹筒打开,里面是一份用油纸包裹的物件,打开油纸,一块丝绸制成的国王诏书静静地安放其中。这种丝绸是阿拉伯人经过丝绸之路,从亚洲运来的,每一寸丝绸的价格都十分昂贵,而用丝绸制成的诏书,也象征着国王至高无上的尊贵权力。
“是陛下啊”恩里克缓缓点了点头,接过吉斯特爵士递来的丝绸,缓缓的展开。
那是阿方索五世国王的亲笔信,标准的葡萄牙文用鹅毛笔整齐的书写在丝绸制的昂贵诏书上。恩里克记得这块丝绸,上面的花纹是一幅中国古画,画的是它的出产地苏州。这块丝绸被中国商人从苏州运到玉门关外的西域诸国,西域商人又把它卖给了阿拉伯人,阿拉伯人把它运来了欧洲卖给欧洲人,最后,恩里克花重金买下了它,并把它送给了阿方索五世国王作为礼物,却没想到在多年之后,这块昂贵的东方丝绸会变成国王的亲笔信被送到自己手中。
“亲爱的唐·阿方索·恩里克,我们的祖国如今正受到前所未有的挑战,邻国西班牙即将完成国内统一,他们的军队磨刀霍霍,正向我们挥舞着他们的长矛和盾牌,炫耀他们不可一世的武力。我知道这是个艰难的决定,我们在海上获得了足以充满国库的黄金和香料,你开辟的航路让葡萄牙王国冲上了这片大陆的最高峰,成为万众敬仰的王国,但我不得不在这个时候宣布停止海上的探索,把更多的黄金投入军队之中进行备战。
我们拥有世界上最先进的航海技术,但却永远无法抵御一支比我们握有更多暴力的武装军队,而邻国的西班牙正是这样一个国家。我们需要通过战争的方式来争夺海上和陆地的地盘儿,就像是征服高卢的凯撒大帝从不用金钱征服一个国家,他依靠的是战无不胜的罗马军队,而我们强大的王国也需要这样一支强大的军队。但如果我们的国家丧失了掠夺的能力,连一支足以匹敌他国的军队都没有,那么我们就将不再是一个王权国家,而终将成为别人的奴隶。
于是我不能兑现自己当初对你的约定,请原谅我的食言,恩里克。”
恩里克王子一字一句的看完,缓缓地收起了丝绸,他瞳孔中的深邃消失了,取而代之的则是不甘与落寞。“陛下应该是支持我的啊!”他低声说道,“但这是为什么呢,陛下?”
“除了钱,我们更需要武力,难道不是吗?”吉斯特爵士冷冷地说道,“包括邻国西班牙在内的诸国早已经对我们葡萄牙的海上霸权虎视眈眈,要想争夺霸权,就必须依靠武力掠夺,两国之间的战争是在所难免的!”
“所以”恩里克王子开始沉吟。
“虽然很抱歉,但是我只能这么说,从这场雨过后,下一批物资补给将不会再来了,所有用于航海建设的资金将全部运用于我们的军备力量建设,尊贵的阿方索五世陛下需要的是用更多的黄金所打造的军队,一支战无不胜攻无不取的葡萄牙王者之师,而不是仅仅为他带来黄金与香料的葡萄牙商队和几艘没有战斗力的大帆船。”吉斯特爵士站起身鞠躬道。
“都错了!”恩里克王子摇头道,“你们这样是错的!在我的研究团队里,有一个叫迪尼什·迪亚士的人,还有他的孩子巴尔托洛梅乌·迪亚士,他们是百年不遇的航海天才,他们一定能开创新的航线,成功的到达东方,为伟大的葡萄牙帝国带来更多的财富,只需要再给我一点时间!葡萄牙人的帆船一定能在海洋的任何一个角落出现的,就像中国人在汉朝由一个叫张骞的人开启了陆上丝绸之路,我们伟大的葡萄牙也可以开启一条海上丝绸之路,我敢保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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