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二章 一瓢忘川水(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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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水连天高,浮生云中游。说的大概就是这样的景色了。巨大的峰顶湖泊一望无边,碧蓝的镜面上一座浮桥往湖心的方向延展,云朵像是飘在湖面上,而这桥,仿佛通向天边。这天边,薄薄雾霭之中,一座巨塔若隐若现。静,像一个巨大的怀抱,一瞬间将天地万物纳入怀中,抚慰所有的不安与猜忌。

竺自恢惊怔,久久说不出一句话来。

“很美吧?”南玉调略略带着自豪的语气笑问,又道,“我第一次来这里的时候,看见这个湖,就突然觉得自己很轻。天大地大,人不过蜉蝣一生,只弹指一瞬,轻小无物。”

“姑娘为何突发自轻之论?人于天地固然渺小,但心之大,可纳万物。”

南玉调闻言嘿嘿一笑:“我不是自轻,我只是觉得,这样的地方,太美,美得让人忍不住想要抛下一切。抛下重任,卸下重担,放下重情,人自然就轻了。”

竺自恢看着她,想了想:“一瓢忘川水,斩断前尘。这里叫做忘川水庄,姑娘是想要遗忘过去么?”

南玉调眉一扬,先一步踏上浮桥,脚步轻快地跑起来,浮桥在她足下轻轻地晃,然后她停下来,回头望着竺自恢:“这里叫做忘川水庄,是要替我忘掉想忘掉的事,而我自己就得负责记住。”

薄薄的雾霭飘在湖面,萦绕着少女缥缈的笑容。竺自恢忽然觉得心中钝痛,记住,她说她自己负责记住……记住恩情也记住仇恨。那么等到某天他们之间的那张面具掀开,她会选择的是恩情还是仇恨呢?如果……如果他们不是相遇在横尸遍野的北巘战场;如果她从一开始遇到的只有竺自恢的温和柔笑而非无游的鬼面狰狞;如果那个为她弹琴带她走出迷的男子还在世上……那么,是不是一切都会不一样?

“竺自恢——快点嘞!不等你了哦——”

蜿蜒的浮桥,通向看不清的远方。

忘川水庄,是南旗下最神秘势力的一支,是整个栈道的心脏。峰顶湖的如此美景,湖面巨塔这般奇物也并非南玉调的别墅私宅,而是各路货物的转运点!

竺自恢立在窗前,窗外便是湖光粼粼不见尽头。飞廉像一阵无声的风,落在他的身后:“主人,您猜得没错,有大量的货物都是从这里过的。货物封在漆了桐油的布袋里,用铁链串联,从水底运走。湖尽头是悬崖,湖水流下去,便是瀑布了。属下无能,尚未能知这都是些什么货物。”

竺自恢不语,呆呆地望着远方,不知在想些什么。

过了一会,飞星也来了,他看了一眼还跪在地上的飞廉,开口道:“启禀主子,据属下探查,这修栈道之人多为附近州县普通百姓,他们按月拿钱,基本到一个地方便会换一批人。他们只知道这是大户人家圈地修私路,并不知道这是栈道。而北崖卖纸鸢的人和这水庄里的人都查不出身份,想必,是南自己培植的势力了。”

眉心微蹙,拇指上的羊脂白玉转了转,竺自恢道:“这一带是北巘的天然屏障,将焰城牢牢护在北方,只是也因此阻了北巘的财路。由空州去往浦洲,本也不远,只是被这大裂谷一挡,东走水路最快也要小半个月,往西经岳州一兜,虽然比走水路快上几天,却又白白多了一大笔穿州的费用。而今在这修栈道,只需四日即可……难怪这些年北巘些个商户发展得如此之快,想必跟南姐弟多少有些生意上的往来了。只是……”

飞星心中暗自一跳:“只是?”

“本侯在北巘数年,从未知道朝中有哪个姓‘南’的大臣,也未曾听说有哪里的‘南家’的有如此财力,竟有本事修这连朝廷都不敢修的栈道……之之身为女子,当年又是为何会出现在北巘战场?”竺自恢兀自摇摇头,自言自语,“南之之,南玉调……究竟是何方神圣?”

走出房门,立在阳台上,却是此时,几滴冰凉的水打在头顶,竺自恢一抬头,更多水珠子滴滴答答落了下来。天很晴朗,并不是下雨,定睛一看,只见楼上阳台的栏杆上搭着半个脑袋,一大把湿嗒嗒的头发,南玉调黑漆漆的眼睛从栏杆细缝里看下来,柳生一手压着她的脑袋恶狠狠站在她身后,那景象说有多瘆人就有多瘆人。

脑神经“嚓”地断了线,竺自恢嘴角抽了抽,额角青筋也跟着跳了跳:“之之姑娘这是做什么?”

南玉调艰难地伸手指指身后:“他要我晒头发。”

“晒……头发?”

“我想睡觉,他要我把头发晒干了才准睡。”南玉调一脸怨恨,挣扎了一下,无奈她那点小胳膊小腿儿哪里是柳生的对手,可怜兮兮地叫唤,“呐,柳大哥——柳大叔——柳大爷……你别吃饱了撑着折磨我好不好?老娘熬了好几晚通宵了——”

“少废话!让你睡的时候不睡!洗得湿淋淋的倒是说要睡了?我跟你说,毒六没空,你若是又喊头疼可没人愿意伺候你!”柳生严父状爆发。

“喂喂!怎么说得好像是我的错?我不是说了长头发麻烦又难干?我要剪的时候可是你死活不让的!你看这么长要晒到什么时候啊?”南玉调叫嚷,“来人啊!拿剪刀!拿剪刀来!”

“你还好意思说?一个女子,洗头发怕麻烦,竟成天想着剪头发?!”柳生教条老母亲附身,“你还没嫁人呢!剪了头发断了尘缘,以后进庵里当尼姑么?”

“靠!靠!靠!剪头发就断尘缘?那那些剔腋毛的岂不是都直接送去轮回啊?”

剔……啥?!!!!!!!

柳生妈无语凝噎。

竺自恢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上楼来了,取一方干净的白棉布,笑得温柔如水:“这么晒,脖子会痛的,用布擦擦干得也快。”

南玉调屁股一撅,挣开柳生,扑向竺自恢,一面嘴不饶人:“瞧瞧!瞧瞧!人比人,比死人!你说你是个男人么?你要是个男人谁敢嫁你?擦头发不行啊?非要把我摁在栏杆上晒头发?亏你想得出来!”

“你说我不是男人?你倒问问你自己是不是个女人!”柳生被这么一骂气得直冒烟,“女子的头发能让男子随便擦的吗?男女授受不亲你懂不懂?”

“哼!”南玉调翻了个大白眼,“擦头发就授受不亲?那你用手压着我黄花大闺女的纯洁后脑勺——授受那么亲,你怎么不说啊?”

“?!”柳生愕然地长大了嘴,好吧,咱柳生爸无语凝噎了……红着一张脸,愤愤翻身跳下,落在楼下一条刚好经过的小船。

干爽的棉布搭在头顶,隔着布料,是修长手指传来的温柔力度,“他是关心你。如此冷的天气,若是就这么睡了,定是会着凉的。”

“我知道。”南玉调吐吐舌头,“可你不觉得,他那副亲爹亲娘被我气得冒烟的模样挺好玩的么?”

“你呀——”竺自恢在她身后摇摇头,一副好气又好笑的模样,“顽劣!”

两个字,像一记重锤砸在记忆的硬壳上,深藏的过往汹涌溢出。

弗兰多并不会用“顽劣”这样的词语,只是那个时侯,他敲在她后脑勺手指揉乱她的发,被气得想要发笑,最终用一句“调皮!”结束。严格来说,现在的情形与当时并不是完全相同的,但感觉却是惊人的相似。南玉调转过头,定定地看着竺自恢。

“怎么了?”

“没事……”南玉调两三下踢掉鞋子,趴到床上,整张脸都闷到枕头里,“很累,睡了。”

竺自恢为难地皱了皱眉,终是走过去,坐到床边,握起一撮头发,轻轻揉干。

接下来几天,竺自恢很少见到南玉调,即便见到,也是远远看到她提着裙子在迷一般的浮桥上行色匆匆地走过。忘川水庄这个地方,看起来很大,其实也都聚在巨塔这一块。但说小呢,浮桥连成网状结构,四通八达,要找个人反而更难了。没有什么地方不允许去的,但最关键的东西就是怎么都找不着。

再见到南玉调,已是来忘川水庄的第四天,这一天,赤风来了,毒六也出现了。南玉调看起来脸色非常差,不是身体抱恙的差,而是纯粹心情不爽的差。竺自恢算算日子,觉得也该走了,南玉调便过来跟他道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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