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客后门连着个庭院,院子一面临江而建,江流平缓。
夜已深,扁舟泊岸,星灯相望,一轮孤月咧着嘴照在江心一条画舫上。薄薄的冰削刮着船体,舫顶还覆盖着寸把厚的雪,然而舫内的光却透过彩绘的窗纸为画舫笼一层暖洋洋的屏障。
南玉调躺在厚厚的毛垫子上,左边一个美女拨弦轻歌,右边一只玉手将温好的桂酿递到她唇边。灯火明灭,几声不自然的闷响让丝竹之声骤然停止。紫钗忙放下酒杯,严阵以待。只听隔空几声“咻!咻!咻!”的声音,画舫里就只剩南玉调一个清醒的人了。她捡起落在紫钗身上的红豆,看了看便笑着抛出窗外,坐直了身体,从歌姬怀中取出琵琶,放在膝上,漫不经心地拨动琴弦。
“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
一张琵琶,却当做琴来用,弦拨得很慢,调子也很简单,倒是歌声滚过喉头一字一句颇有味道。
帘子被人掀开,涌入一阵湿冷的江风,烛火几番明灭扯得人影碎碎裂裂。
“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南玉调唱出这一句,“嘿嘿”地笑了笑,“还真是应景的好诗,对么?”
来人眉心朱砂明艳,黑色的瞳孔却深不见底,隔着跳动的烛火一动不动地看着南玉调。
南玉调自斟自饮,朝竺自恢举举酒杯:“跳窗跳得那么神速,我还以为你不敢来了呢。”
竺自恢走过来,坐到南玉调对面,从袖中取出信笺在灯上点燃了抛进香炉里才道:“你今已为妃,再与我扯上些什么干系,就不怕落人口实么?”
南玉调一指点在下巴,烦恼地敲了敲:“落人口实哦——那可怎么办才好?我那还有千把斤米粮等着卖给你呢。柳生他谈不妥个好价钱,我若不亲自会会我们的大客户,这生意还做不做了?”说着,酒到嘴边又准备一口吞下,却不料被竺自恢一指压住。
“竺自恢与无游是同一个人,南玉调与南之之是同一个人,你的报复我确然已全数收下。东珠、北巘仍却势不两立,江心孤舟,难道你就丝毫不惧无游的报复么?”
“你的报复?”嘴角扬起邪戾的弧度,南玉调低头饮酒,嘴唇就“顺便”吻在了某人的手指上,感觉到对方变得越发幽深的眼神,她笑了,“既然你是无游,定然记得我说过——我没死,谁也赢不了我。对么?而刚好啊,前几天我知道了一件很伟大的事——呐~君鞅……是不能杀的哦。”
“君鞅?”竺自恢漂亮的眉毛非常失礼地打了结。
“哦——你还不知道么?你是东珠君鞅,然后——”倾身,凑到竺自恢耳边,“我是北巘君鞅啊!”
什么?!竺自恢猛地侧过脸,看到女子黑蝴蝶一样的羽睫敛住了目光,眼尾缓缓抬起,那半露在影中的眼神却并不像她语气那样充满挑衅,而是带着股幽冷。许久,南玉调又退回到自己的座位,问:“呐~你相信那个预言吗?”
竺自恢一愣,反问:“你信么?”
南玉调耸耸肩:“信不信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现在江瑟倪属于皇甫慑,毒六属于我,一个药宗传人、一个毒宗传人,蛊族归一,你觉得你跟我谁的胜算更大?”
竺自恢不答,却问:“你的天命爵是何物?”
“天命爵?”
竺自恢伸出手,将羊脂白玉的扳指递到南玉调眼前:“这是我的天命爵,君鞅的象征,那么你的呢?”
南玉调想了想:“嗯……一只破靴子。”
“靴子?”竺自恢摇摇头,“不对。”
“不对?”
“无论是我的扳指还是你的靴子,都并非大统的天命爵,那么大统的棋子便尚未凑齐。况且蛊族归一,并非如此简单,其中必然还有更为深重的意义。严格说来,大统的预言中,如今只有煞星的身份可以确定,其他均为未解之谜。”
南玉调不解了:“大统的天命爵?到底天命爵是个什么东西?不就是君鞅身份的象征么?难道还真的有那么个东西可以实质束缚君王的决定?”
竺自恢摇摇头:“天命爵是何物,如何使用,如何得到,如何决定了一代君王与君鞅的成败牵绊,一直都是这片陆地上最大的谜。有传闻说此一秘密在大落王朝灭亡之时便已永远的消失了,亦有传闻说天命爵的奥义、实物、制作之法随着各方势力的分裂散落到大落各处。其中包括三国皇族,当然也不乏罗蒙山、玄机门、四神堂这些江湖势力,甚至还牵扯了西贡的神鬼异族……”
“等等!”南玉调叫住竺自恢,头疼地扶住额头,目光乍亮,“你先回答我几个问题——毒宗灭族是谁干的?”
竺自恢叹了口气:“江湖上传闻是蛊族药、毒两宗夺权,毒宗不敌,被药宗灭族。但……”
“但你并不这样认为!”南玉调接过竺自恢的话说下去,“虽然你是药宗旁系的人,但我相信你的客观和公正。那么,接下来也请你诚实回答——陆家庄一案,你是否有参与?”
“原来一直暗自追查陆家庄一案的人是你啊……”竺自恢松了口气,然后又摇摇头,“陆家庄一案确实不简单,我此前收到消息,说那陆家庄宝藏乃是太古之物,也曾疑其与预言或者天命爵有关。可惜还未来得及探明,就被人捷足先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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