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本也算是很懂事的孩子,只是这些天同南玉调胡闹打混,竟是愣生被她宠出些脾气来了。
看完烟花回来不见了南玉调,六月犟着不肯睡觉,玄沙本就担心着南玉调和柳生的事,不免责备的语气重了些。六月先是委屈地瞪着他乌溜溜的眼睛,瘪着小嘴争辩:“娘美人说过会等月月的!娘美人答应了,月月一回来她就送小算盘给我的!”再被玄沙说上几句,四岁孩子的难搞本质终于爆发了。只听声嘶力竭的尖叫毫无预兆地划破天际,接下来就是长久不歇的扯喉咙大哭。
六月同学人生头一次的竭斯底里的效果很是惊人,先是吓呆了方圆一里所有听力正常的生物,任玄沙怎么哄都哄不回来,然后整整折腾了一两个时辰才累得实在顶不住,生生哭晕了过去。
于是等到第二天中午南玉调回来,看到的便是玄沙同一干老妈子人人挂着黑眼圈面容憔悴横七竖八地倒在六月床前。南玉调眉头紧锁,先是安排了大夫来为柳生看诊,确定柳生并无大碍后才去向玄沙了解情况。
玄沙言辞之中并无太多责备的意思,只说夜总会在北巚国里地位甚是敏感,新政时期许是应当谨慎些。孩子哭闹本无过错,只是毒六带回这孩子恐怕身份有些可疑,实在不该引人注目的。
南玉调没有回答,坐到桌前,瞧了六月一会,然后对玄沙道:“把他弄醒。”
玄沙一愣,有些不忍:“天快亮了才睡下,喉咙都哭哑了,只是个孩子,怪可怜的……”
“弄醒。”南玉调依然只有这两个字。
玄沙无奈,只得上前摇醒六月。美梦被打扰,六月的小嘴儿瘪了瘪,睁开惺忪睡眼,刚想哭来着就瞧见南玉调坐在桌前,于是泪珠子就更加忍不住地掉下来,委屈得不得了地朝南玉调伸了手:“娘……抱抱……”
大约是睡得半梦半醒不甚清醒,“娘美人”三个字被简化成了一个“娘”字。南玉调原本板起的脸惊怔地变了变色,内心的坚硬被那声软绵绵的“娘”冲得汪洋成灾,她却还是不得不强装厉色,从袖袋里取出巧的玉珠算盘道:“算盘我如约给你带来了。”见六月瞬间变得亮晶晶的眼神,南玉调心里一揪,仍是举起算盘干脆利落地往桌边上狠狠一敲,“啪”的一声吓得众人震身一抖,一颗晶莹剔透的翡翠玉珠应声碎了。
南玉调道:“你前日答应每天早上绕着院子跑五圈,现在却赖在床上睡觉,言而无信,该罚!”
六月睁着他大大的眼睛,还没反应过来,南玉调再度举起算盘往桌上一敲,敲断了串珠的玉棍,翡翠珠子便哗啦啦地掉下来:“要发脾气是你的事,打扰了别人休息却是你不对,随意迁怒他人,该罚!”
“男子汉大丈夫,为这点小事大动肝火,纠缠不休,该罚!”
“啪!啪!啪!”玉碎之声应着一连串“该罚”震得人头皮发麻,终还是玄沙看不下去,忙抓着南玉调的手劝道:“够了主子,他还只是个孩子——”
六月也在这个时候反应过来了,“哇”地一声哭出来,边哭还边喊:“你是个坏人!坏人!我不喜欢你了!我不要你了!坏人!玄沙姨姨——我要六叔叔,月月要六叔叔回来……”
“不必理他,任他闹去。”南玉调站起来,转身便走,“午膳时间,该吃饭的吃饭,该休息的休息。”
玄沙未动,犹豫着开了口:“这不好吧,毒六素来宠这孩子,若是回来知道……怕是心里头会有些想法的。”
南玉调在门前顿了顿,没有回应,大步离去。
一直沉默的金玉上前拍了拍玄沙:“夜总会里混得出人头地的有哪个不是被主子教训过的?你也忒多心了。”
玄沙“诶”了一声:“可六月还这么小……”话说到这没了声音,玄沙扭头瞧瞧六月,再瞅瞅金玉,“你想的可是和我想的一样?”
金玉白她一眼:“你看着主子天天是宠着六月玩儿来着,其实教他的可算少?若是换个旁的孩子,主子能这么上心?主子何等爱财之人,当着面儿眼都不眨一下一下敲碎了那价值连城的翡翠算盘,为的什么?”
玄沙张了张嘴:“莫不是主子要培养继承人了?”说着,再回头瞧瞧已哭得甚累的六月,原本泛滥的同情心一下变成满当当的羡慕,“这娃命忒好了!”
六月见自己哭了这半晌玄沙都不来安慰一下自己,心中更是委屈了,只是也忽然领悟自己这么哭得没个价值实在亏本,于是吸了吸鼻子,慢慢爬下床来,跑到玄沙同金玉跟前,一人踩个一脚:“坏人!你们都是坏人!”踩完撒腿就跑了。
南玉调在柳生床边一直守到半夜才守到他醒来。大概是晕前瞧了一眼,柳生见着南玉调倒也没受什么惊吓,眼珠子瞪上两瞪,吐沫子咽上两咽也就缓过来了,哑着嗓子总结心得:“就知道……祸害遗千年……”
南玉调嗤笑一声:“承蒙吉言。”言毕两人相视一笑,却又都沉默了。
断烛残影,拉扯着彼此的表情:“皇上他……驾崩了……”许久,柳生这样说。
南玉调愣了愣,干笑两声:“别驾崩不驾崩说得好像真的似的。我还在里那会儿皇甫慑就计划着要禅位的了,搞个假死什么还是我给他出的主意,欺瞒天下人的小手段,别人不知,你也该是知的吧?”
柳生不语,只定定地看着南玉调。南玉调被他看得浑身发毛,终是意识到了什么,愕然地张了张嘴,却没问出声。不知过了多久,柳生垂眼低语:“大落纪1226年冬,长武帝久病不愈,崩于泰华殿。有疑帝为妖妃毒害,追查至仁妃江瑟倪处,但因证据不足,未能将其治罪。后又传出流言,说先帝乃新帝所害,新帝大怒,血洗朝堂,清政论。前朝宠臣多被贬官流放,更有甚者全家抄斩。我想下一个人头落地的……恐怕就是高品超了。南……你觉得,先帝若还在,会眼瞧着那些有功之臣一个个枉死么?”
夜深风凉,安静下来的夜总会灯暗人稀。楼廊里缓慢行走的人踉跄一下,险些摔倒,伏在漆红楼柱上的五指苍白如指。
“主子……”玄纱很是忧心。
南玉调摇了摇头,朝她摆摆手:“没事,你休息去吧。”说完,步履虚乱地进了六月房间。六月白日里闹过两场,这会儿睡得正沉,只是眼睫毛还湿湿的挂着泪,不知是不是梦到白天发生的事情,模样很是委屈。南玉调上床,听见六月稀里糊涂喊了一声“娘”,心头一颤,猛的将他牢牢抱进怀里。
“娘在……”
关于皇甫慑的死,南玉调打心眼里是不信的,即便恐慌得莫名其妙,她也是要亲眼见了求证了才肯罢休的。只是万事往最坏的方面去想,若皇甫慑的死真跟皇甫彦有关系,那么南玉调一旦去查了,必然也不会过得轻松。思虑之下,南玉调次日便带着六月南下了。
六月兴奋之余忽然想起他们在闹矛盾:“娘美人……哼!”
南玉调无语之:“……”
六月义正言辞:“我不同你玩了!”
南玉调淡定之:“嗯。”
六月总结陈词:“你是个坏人!”
南玉调淡定之:“嗯。”
一刻钟后六月补充发言:“我不喜欢你了……哦!”
南玉调淡定之:“嗯。”
半刻钟后六月循循善诱:“小爷以后都不亲你了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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