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凄风冷月,白鹿楼内寂静无声。一张桌,两杯酒,桌前两人相对而坐。二楼的回栏之上,匍匐着三百弓弩手。
屋顶上的茅草被揭开了一块,一缕月光从中穿过落在窦沉碧的眉间。他说,“红的叫做分崩,绿的叫做离析,你我饮尽此杯便是分崩离析。”单手做了一个请,示意李降先选。
“分崩离析,一杯是美酒一杯是毒药。”来是死路一条,不来明日窦家军便会踏平他的府邸。“既然这样,我选这杯。”他一手拂过红酒的杯沿,脸上不知是苦涩还是悲壮。
窦沉碧倒是笑的一如既往,好似今晚只是再寻常不过的一次相聚。“你明明知道我喜欢红色,居然和我抢?不行,这一杯你得让给我。”他子傲的很,如今倒像是撒起娇来了,仿佛过完了今日还有明日后日。有足够的时间与其日复一日。
“好吧,我让你。”
两人各执一杯,一饮而尽。
酒是苦的,那后劲黏在舌头上满是涩辣。再看窦沉碧,倒像是迷醉了。一张脸在月光下显得有几分红润,一双眼睛迷蒙着,柳眉低垂到比平日柔和了许多。他说,“子期……”顿了一顿,摇了摇头,又叫一声:“李降?”
李降点点头,竟是应不出声。
窦沉碧放下酒杯,一手托腮,另一手把玩着酒杯。半倾着身子,微微笑着,“李降,若是你那天登基坐了皇帝,满足我三个愿望可好?”那神情如同说就好似说了一句“李降,你明日再来陪我喝酒可好?”
李降苦笑着揉了揉自己的额头,“沉碧,你给我这个机会么?”窦沉碧是御笔亲封的“神机军师”。手握虎头令拥五万兵,指哪儿打哪儿。今日一场鸿门宴,他的立场是再清楚不过的了。
“怎么不给?”他将酒杯往身后一抛,透白的夜光杯发出“砰”的一声,摔断了脖子。“哦,你以为这就里有毒?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若是在身边,他伸出的手必是重重的垂在了肩上。这一句若是给李降燃起了期望,那下一句无疑是当头的一盆冷水,“就在你来之前,我上表太子倾巢出动,夜袭你的南兵营。窦家军的三千锐并太子的八万人马现在大约已经上路了……”
这一盆冷水浇的他浑身战栗,彻骨寒凉。隔着一张桌,都能听李降牙关大颤的声音。
“窦沉碧!”他拍案而起。三个字,说得咬牙切齿。仅存的一只酒杯滚落在地,应声而碎。相交一场,窦沉碧从未见过他这副模样。一向是淡漠沉稳的眼眸里都蓄满了风霜,恨不得将他千刀万剐。“我可从未负过你半分,你居然这么对我。”
梁上穿来一阵拉弓搭箭的声音。若他敢有丝毫的逾越,便能在片刻万箭穿心。
窦沉碧不回答他,只是兀自说道,“你答应我:保太子不死;饶窦府上下不死。”顿了一顿,嘴角勾起一个笑容,似在自嘲,“你若事成,不能杀我……窦沉碧要任凭太子发落。”
“事到如今,窦三公子还跟我说这些?”
面对眼前盛怒的人,他只是淡淡的挥挥手。当真是个分崩离析,连多一句交谈都是不愿意的。道,“你要怪,就去怪天意吧。”
一个是野心勃勃的七皇子,一个是太子党的神机军师;一个是要夺,一个是要保;一个是志在必得;一个是临危受命;一个是破釜沉舟背水一战,一个怕是无奈也只能忠心不二。
“窦沉碧,我若活过今日,定让你生不如死。”
“怕只怕你没这个机会了。”
黑夜终将散尽,黎明的曙光总会来临。
只是今日皇位上坐的是他七皇子李降。
昨夜星辰昨夜风,昨夜的鸿门酒宴与太子的夜袭,竟如黄粱一梦随朝露蒸发在阳光之下。
世人皆道,七皇子天生异能可洞悉天机,一早看破了太子党的诡计,与营前布防。四两拨千斤,致使太子党的八万三千兵马死伤大半。更有请仙幡一面,能调遣天兵天将万人之众,趁乱逼夺取皇位。
那一夜的真相,怕只有李降一人才知道。
当夜他匆匆赶回兵营,就见太子党大半人马皆落于陷阱之中,一时间刀光剑影杀声震天。手下的副将急忙来报:七皇子英明,太子果然趁夜来袭。
调来所谓的书信一看,白字黑字分明是他的字迹,就连他那个波斯文的落款都模仿的惟妙惟肖。信上详细的说明了太子的来袭时间、人数与方位,甚至还替他绘制了布防图,生怕别人看不懂似地。若不是他疯魔了,这封信定是别人伪造的。
天下善于临摹仿造的奇人异士数不胜数,但能将他的落款模仿至此的人,除了窦沉碧还有谁?
他的人马不足三万,幸得一处有利地势易守难攻。若是早有准备,太子决计没有胜算。
忽而又听另一副将来报,说是王将军率领八千兵前去逼,此时已至南门前还请七皇子速速过去主持大局。
李降揉着酸疼的眉心,把那书信撕扯的稀烂,“窦沉碧,你到底想要怎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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