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一）（1 / 2）

谢珊珊的到来并没有让应嘉好起来，他的情况在反复恶化。最后一次是疼醒的，半夜佳音看见床上的人影在动，她连灯都来不及开就奔了过去，揽过他发抖的身体。她知道他在找什么，床头上的镇痛剂已经用完，值班的小护士也许是在打瞌睡，急救灯按了好久也不见有人来。

她打算自己去拿，可手被应嘉死死抓住。

这个情景多么像，那个时候的她，终日躺在床上，不知生活为何物。

他就是这样拉着自己手，把自己从悬崖边缘拉回人间。

现在，他不需要说什么，她就能懂他的意思。她拼命抱着他不断下落的身体，很用力，害怕他感受不到自己想要急切留下的心情。

过了许久，应嘉才睡过去。

天快亮了，佳音把他身上汗湿的衣服脱下来，又换上新的。他的衣服，有股很浓厚的药味。汗湿得很厉害，这是白血病的症状之一，应嘉还会高烧不退，肌僵硬血流不畅，若是受了伤，不管伤口多大都有可能要了他的命。

不过，医生说只要没外部出血，靠药物就还能挺下去。

看了看时间还早，她去给他洗衣服。洗到一半忽然发现自己忘了衣架，匆匆忙忙回去拿，开门的瞬间，不锈钢把手的冰凉一路蔓延而上，佳音只觉得心都是凉的。她就这样看着，透过门上那扇小小的玻璃窗，他半伏在床边，撕心裂肺的咳着，那么用力，似乎肺一下子就会从身体跑出来。他胡乱的擦着脸，可是越擦却越多，又去用纸，结果不小心又把纸滚到地上去了。长长的一条白色，一路延续到门口。佳音捂住嘴，闪身躲在后面。

佳音忘记了衣服，往主治医师办公室跑去。

“应夫人，正好。”医生看见她，马上说：“我们联系了中华血库，发现a城有好几个可以提供骨髓干细胞的血缘。”

“是吗？快告诉我，我去找他们。”佳音不知道此刻的心情如何形容，就像是一个迷失已久的人终于见到了方向的曙光。

医生沉吟着，翻着资料，“骨髓提供者最好要在成年到四十岁之间，符合这项要求的一共有四个人，三男一女，本来那个女的就是现成人选，昨天下午她还来过医院做检查。”

“那怎么样才可以联系上她？”

“应夫人，你不要那么急，听我把话说完。”医生看着她，“那个女的不行，她怀孕了，昨天就是来做孕检的。而剩下的三个男的倒是很合适，年龄都在25到30左右，是很好的阶段。其中有一个是我曾经的病人，我刚才拿到资料就打了电话给他，很不巧的是，他现在在国外，已经移民很久了。”

“那么就只剩下两个人了？”

医生点头，“这两个人，目前都在a城，我给你联系方式，能不能救你丈夫，就看你了。”

不知道为什么，佳音拿到他递过来的资料时，手莫名的在抖。

她对应嘉说，杂志社有急事找她回去一趟，他没有多想，只告诉她早点回来。她说好，交代小护士若是他醒来找她一定要搪塞过去，实在瞒不下去再打电话给她，到了晚饭时间就去楼下食堂给他打饭，什么菜色不要紧，但一定要有西红柿炒蛋。做好这一切她换衣服出了门。

第一个人住在西陇区。

西陇区是a城著名的贫民区，佳音想，若是对方不愿意，只要花上个十几二十来万，对方应该就会愿意的吧？那么第二个人找都不必找了。她的算盘打的是很好，可是她却忘记人穷也许志短，但贫民出身的人思想大多没那么开明。

刚说明来意，那个浑身邋遢的男子就说：“也就是说要献血？”

佳音连忙点头，“其实只要一点点，不会抽很多的。”

男子眉毛一扬，“我有什么好处？”

有要求就是好的，至少她有办法可想。

“我可以付你钱，十万够不够？”

男子眼里闪烁起怪异的光来，“这个嘛……”

见他迟疑，佳音急了，“二十万！”

男子不说话。

“只要你去，三十万行不行？我只能出这么多了，剩下的要做手术。”

男子着下巴笑着，忽然又问：“你钱出这么多，难道一定要找我？o型血的人可满地都是。”

佳音耐心解释：“o型血的人是多，可是要点对点配型才行，你的血与我丈夫有四个点配型成功，所以你献骨髓的话，应该是最为成功的。”

“骨髓？”男子跳了起来，“你不是说只要献血吗？”

佳音说：“是骨髓干细胞，血里就含有骨髓，所以只要抽血……你干什么？不要关门啊！”

男子的声音从门后面传来，“我反悔了，不去！”

佳音觉得要崩溃了，“你总得告诉我为什么啊？”

“骨髓就是人气，你不知道吗？没了人气，我会死的！”

佳音觉得无奈，和他解释了一通‘其实骨髓和人气豪无关联’或者‘献骨髓不会死人，还会加速新陈代谢’等，可是不管她在门外说的口干舌燥，里面的男子都不再理她。

她不想放弃，一想到应嘉在床上疼得打滚的样子，她就心疼得无以复加，脑里从没有过这样一个坚定的信念——他不能死。若是他死了，她该怎么办呢？这么多年以来，一直是他陪着她，她陪着他，他们俩像在伦敦风雨下艰难生存在一起的两颗樟树，连枝条都已经缠在一起，若是有一颗没有了生命，那另一颗还能活多久呢？

下雨了，小小的雨似乎和那年的伦敦一样，打在身上凉凉地，侵入皮肤深处。

她站在伦敦大桥上，下面是湍急的泰晤士河水。

传说这座桥是世界上自杀率最高的桥，平均每年会有五个人选择在这里结束生命。

脚还没伸出去。

“还记得《泰坦尼克》吗？”

她回头，不知道何时他站在了她身后。

“记得，杰克死了，若斯最后孤苦的过完了一生。”停了一会，“现在换一换吧，若斯先死，让杰克在中国过他自己的人生吧。”

雨水打在应嘉苍白的脸色上，白色的t恤已经被彻底淋湿，显露出他虚弱的身板来。

“我问的是你记不记得，在甲板上，若斯要跳海。”

应嘉一步步走过来，声音带了一点蛊惑，“杰克说‘youjump，ijump。”

佳音看着他站上栏杆，和她并肩，他的手伸过来握住她。雨渐渐变大，她快要看不清他的脸，只觉得他的身影越发苍白，雨水流进眼睛都是酸涩。全身上下都是湿的，唯有手心却是暖的，那股温暖好令人怀念，一点都不想放开。

她看到他已经闭眼。

她忽然又想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