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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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现在我已十分安稳地坐在了我房间里一张竹靠背椅上。之前我关上了堂屋两扇厚重大门,遂进到房间来替姐姐掖好快滑落至地的被子——过度的悲伤让她神情晃惚冷暖难料。可能缘于我和姐一起长大,一种熟悉的自在感迅速在房间漫延,所以姐姐闭上眼睛渴望睡去很快便轻松睡着了。

在这一时间,我也从衣橱里抱来一床棉被和衣圈缩在这张夏天可以作为凉床的竹靠背椅里,希望像姐姐一样沉沉睡去。但是无能我怎么闭紧双眼,更换睡姿,就是睡意全无——脑海里总是抑制不住闪现姐姐一幅幅悲哀凄惨的面容,有时是她刚结婚时落寞神情,有时是她第一次挨丈夫打后羞于说出口的艰难表情,有时是她遏力反抗后更加狼狈不堪足足有半个月的眼睛瘀伤了……也许她自已更加历历在目吧。朋友,不是常有人说因爱生恨之类的话吗?的确,此时出于我对姐姐天生的爱(她身上的每毫毛和每一丁点皮如同长在我自已身上一样,它们遭受到的蹂躏我一样疼痛)所蒙发出针对那个完全跟我无关的施暴者姐夫的恨——如果这种恨转变成能量,那它肯定不费吹灰之力将他家的房子痍为平地,将他本人炸个稀巴烂,或者干脆片甲不留!于是我气呼呼地从躺椅上坐起,任由服仇的帏幕一页页翻过,尤如战场上英勇无比的斗士,一场场获胜后都会泛起解除心头之恨可贺的快感但却次次血气上涌头脑晕旋。片刻后,我对自已沉淀为幻想中的征服者开始自嘲,对不能付诸行动的妄想深感沮丧,毕竟久经战场的父母都未意气用事,而且父亲只是一味地怨恨姐姐。可见父亲和我这对父女在对待同一个问题上却不相径庭——要我像父亲一样来抱怨本身就是受害者的姐姐,那无异于落井下石,然后盖上井盖,连哭声都给掩盖了,而且还自认做了一件大义灭亲有利家族的大事,我认为这本身就不该是亲人的所为,至少这个年龄的我这样想。看来我是那么贴心地了解姐姐,在我心目中,她仿佛是朵娇嫩的花朵,不幸总遭受到暴风雨的无情摧残,焉能怨她未能自身神抖擞生机勃勃展放?毕竟她不是山谷里满山遍野坚韧的树木草径,她是花朵呀!

那么,我又能怨谁呢?怨祖母——思来想去后开始得出了这么个结论——虽然祖母几年前就已逝去,与姐姐的这段婚姻着不上边,可这会儿她在我眼里简直就是罪魁祸首者。因为仔细地想,当初若不是她不肯随我们到农场生活,我们就不会搬迁回荆棘遍布(对当时我家而言)的老家,那么,我也不会辍学,姐姐决不会找到现在令她痛苦万分的婆家,而母亲呢,她自然也不会心灵没所慰藉,整天愁云惨雾地过着不见天日的生活!

但随着追究底,我突然又憎恨起父亲来,而他似乎比祖母更加可恨!瞧,他活在世上无所不懂,无所不通,这里,撇开他学富五车的学识,光中国几千年传承下来的道德习俗他不仅熟记于心也自然乐于尊从,什么孝道啦,落叶归啦……可就是不懂得为这个家,为孩子我们负责。

如果按古人所说“千金万典,孝义为先”的话,即便是父亲为了生养他的母亲把家迁回老家也罢,但回到原籍的他竟比以往更穷讲究面子起来——这正如日落西山的太阳,已无余热挥洒,届时只能向世人呈现它最后火红的艳丽,终归日暮途穷。而如此天空笼罩下不谙世事的孩子们又有光明几许?如今,看到人比黄花瘦的姐姐,我真替她气愤难平,可反之父亲却时常责骂她心比天高,命薄如纸.难道姐姐所走的坎坷行程,又何尝不是父亲间接导致而成的呢?

几年前,正值豆蔻年华的姐姐依靠她在我们所在县级的一个名叫《心语》的文学刊物上发表的几首小诗作媒介,结识了同样爱好文学在县城文化局工作的年青帅气男孩陈泽平。顺便说一下,姐姐的长相跟年青时的母亲极为相似,听年长的姑外婆讲姐姐现在的模样简直就是母亲年青时的一面镜子.如果说她们俩长相一定存在差异的地方,那就是姐姐继承了父亲的肤色,比母亲更白些,身材略瘦一点,可能同样又大又黑的眼晴神色显得忧郁罢了,并且受父亲浓厚的文化熏陶她浑身流溢着知识女特有的灵慧气质.“窈窕淑女,君子好求”,所以,陈泽平认识姐姐不久,无论是学识还是容貌,他都对她倾慕不已,拜倒在了她石榴裙下,于是他便像任何一位男子遇到他十分钟情的女子追求人生莫大的幸福一样对姐姐发起了狂猛追求,而凭陈泽平的外型个和他城市户口怀惴铁饭碗(正式工作)等各方面令农村女孩羡慕的条件,对置身农村的姐姐而言,也正是上帝眷顾她赐给的深里白马王子,他们深深相爱了。

可那时,我的父母仍然头脑昏聩——他们依旧为了一点小事难免动辄吵闹一番,特别是家中有客人之时彼此像斗红眼的公**更要争个输赢,而最可悲可恨的是陈泽平频繁地来家做客他们无法收俭,母亲有时委屈十足还天真地向这个未来的女媚诉苦,请他主持公道,说句她期盼而被父亲曲解了一辈子的话语,俨然家里添的是位法官而不是成人长大女儿幸福的仲裁者,如此姐姐感觉颜面失尽,无言以对。

陈泽平的父母双双皆是县里政法部门的一名官员,因而从小优裕富足的生活环境不仅塑造了他健康阳光帅气的外型,也造就了他单纯,可爱和稚气十足的个。现在我回想到他脑海里首先浮现出他初来我家,对首次见到房屋旁草坝上拴的牛和羊,露出非常新鲜好奇的神情,他逗它们之于人类喜爱他们衍生出的宝宝爱不释手,而它们之于他如同外星人闯入的稀罕宝贵;并且他会因为看到我们家里的农具如犁,琏杆,水车,秧马等用途和运用过程询问个不停……但是,陈泽平这一生中唯独他最该问的事儿给漏掉了——那就是有关他的终生大事——我们这儿山村青年男女婚配过程中一系列的步骤从未能过问更别说履行了。现在我有必要将这儿男女青年从相亲到完婚的过程详细叙述一下。最开始,男女青年一般由媒人介绍相亲,彼此感觉满意后开始到男方家头遭走动,这里是一重要环节称作‘看家”,如果女方对男方的家庭环境及所处的位置等一切皆无异议,那么按照风俗她会收取对方家长提前准备好的见面礼;以后又经过一段时期逐步了解后媒人确定了眉目,男方方成为婚事的真正执行者,礼节从定婚开始至报期至过礼至完婚。其中定婚的排场仅次于结婚,而男方付给女方不菲的聘金是在这些礼节中逐步完成的,也许正是这儿世代婚嫁必不可少的礼节让聘金随着日新月异的变化水涨船高,使男方轻松不得,女方马虎不得。(如果男女青年属于自由恋爱,从实际情况出发只有‘看家’这一步骤可以减免)。

可是由于陈泽平对此事一无所知,而恰恰他这方面的无动于衷令视尊严如生命的父亲大为恼怒火,他好似交往了男朋友的女儿一天没订婚,就得蒙受清清白白的女儿被人坑蒙拐骗奇耻大辱一样。为此,父亲特意向陈泽平旁敲侧击过,可单纯的他难以领会,一笑而过。父亲只好转过来指点姐姐,希望她为了今后的人生道路顺畅,避免一个女人可谓的流言蜚语中伤,能向陈泽平直言不讳地全盘道出这儿婚配的风俗习惯,能够一项项体面完婚。然而姐姐和她男友真可谓天生一对,真正灵魂上的知已——单拿这一方面来说,他的可爱无知与她的无视世俗单纯天生相符,因而心情相对的他们在那一阶段越是了解对方就越敬重,越是敬重就越注重自已的言行举止,或许姐姐始终不愿损坏自已在男友心中完美形象对父亲的提议开不了口,或者不屑开口,最终她片言未提,因而导致了父亲为此跟母亲大发雷霆,骂母亲教女无方,并大打出手……仅为此,姐姐一气之下负气跟她相爱了近两年的陈泽平提出了分手。

姐姐自小酷爱文学。记得那时高中毕业后的她为了自谋出路一边务农一边学习文学创作,希望通过自身努力能开辟一条改变现实处境的人生路。但是她凭着独特的天赋除了创作的一些诗词在县级那家《心语》文学刊物上发表外,同时还有不少散文和短篇小说发表,可这些让她只是收获到了一些零碎的稿费和小小名气,并未有实质她所希望的变化。而在她与陈泽平的恋情结束后,她清楚灰姑娘拒绝皇又得另寻途径,于是设想了一个跟父亲年青时一样的职业并付诸行动,结果凭她毛自荐真的就谋到教书育人她内心向往过很久的这一职业——在我们辖区的一所中学任语文代课老师。

然而在我们这片闭塞的山村,乡民们如有可能为自已孩子找点出路,如谋个乡村教师或卫生员之类提高地位的明摆着的好事儿,无疑他们会想方设法不惜血本请客送礼,放鱼饵钓大鱼吧。可是我们日暮途穷的父亲为姐姐什么都没做过,甚至连跟姐姐任教的学校校长——他以前的同事一次正面斡旋也没有,并且父亲还四处宣扬他待这件事是如何的清白和清高。所以,任教不到一年的姐姐终因缺乏家长潜规则的运作和社会上的负面影响而被栽减下来。

更让人痛心疾首的是独钟情于姐姐,同样也是姐自已灵魂选择的伴侣写过不少诗篇的陈泽平届时又找上门来,要求重续前缘。见此,母亲异常高兴。但是死要面子的父亲关键时刻却摆出了他的难得观点,告戒姐姐好牛好马勿吃回头草。于是,在父亲的教唆下,自尊心强,心高气傲的姐姐不由自主地又一次拒绝了能给她幸福快乐的男友!至今,我都替她扼腕叹惜,悔恨不已!

一晃几年过去了,家境不但没有好转却必然朝前衰败下去,机遇也不再重现,姐姐最终心灰意冷,随便嫁了人.

那知姐姐嫁过去的婆家,虽然相隔不远知知底在当地也算家道殷实,但是所谓的殷实,那是姐夫上辈们一方面靠劳动所挣日积月累,一方面“弱强食”靠他们的强悍霸道占有。记得一次我上姐姐家去玩,他们一家大小(除姐姐外)与低头不见抬头见的邻居为田埂取土争吵得个个面红耳赤,最终获胜。在那件事情上据姐姐讲这事儿本是自个家里人的错——他们每年不断地将窄窄的田埂铲去一半为扩充农田面积,这样导致邻居每年不得不占用他这边农田重新培植田埂。由诸多事例得出,姐夫家里几代女人们非常小心眼,男人们奸诈,且个个都唯利是图。所以,姐姐在婆家,她家里人把端庄温腕,知书识礼的她不能像一般村妇们“出口成脏”的骂人看成天大的缺陷;他们把她的善良,柔顺看作软弱无能;总之她不能跟他们如出一辙。但是他们教唆姐姐什么,姐姐也并非如他们的想象与其作对,只是良心和理智不容许她更改早已由我父母培育成的品质和人格,而最终因为姐姐不能削足适履导致了全家人的极端不满,任姐夫对她肆意打骂,欺凌,糟蹋……

面对姐姐她在婆家所受的残酷虐待,一筹莫展的母亲只能是愁苦着脸唉叹她不会保护自已;可母亲站着说话不腰疼,试问姐姐生活在与她格格不入的家庭又该如何适应如何迎合或者如何反抗呢?现在理所当然,物极必反,无疑现实灾难的婚姻生活把她个人情感推向“情不随事迁”的状态——姐姐心里唯有暗地里想念以前的男友陈泽平,靠怀念度日。如此一来她非得历经体和心灵并无实质光明可寻的双重痛苦!她曾在诗词本上这样写道:

“有时候,聪颖有无边的痛楚;糊涂却是一种幸福!”

现在,我们村里人对姐姐濒临失败的婚姻看法诸多——大多数知晓点内情的人说她是书念太多(当地而言)的缘故,女子无才便是德;少数同情怜悯她的善良仁慈妇人们说她是命运不济,八字欠妥;而我那七十多岁吃斋念佛的幺婆则说她是前世造了孽,且罪孽深重,今生来世还债受苦的。面对前两种说法,我感觉啼笑皆非,因为一则书念得多若成为阻碍女子婚姻幸福的绊脚石,那么聪明才智的女子为何又成为自古以来优胜男子爱慕向往呢?观念永远战胜不了真理;二则人的命脉我始终认为由他个人所撑握,好歹全靠怎么着出牌。但是幺婆说的那种话我却无话可驳。这时我想:如果世间真的存在今世前缘,那便是姐姐前世做过违犯人类什么大坏事,一身罪过,所以在她上辈子被送还给造物主他们接纳必定给了她来生应得的惩罚,而且还故意作弄她——起初有意赐给她美貌,才识,优秀的男友,喜爱的职业等,然后再一一剥夺失尽,多可怕!

我呢?这时我不由得由此马上联想到了我自已,我想我跟姐姐同一母体出生,命运会不会一样多舛?可我念的书不多,初中未曾毕业;智力浅溥,更不会作诗;我的心不高,几乎无所需求;但是要是我前世也造过孽,罪恶滔天,厄运今生定要强加于我,我的命运会差到何等田地——嫁个男人过日子像母亲一样受苦受累受气一辈子,永无出头之日?像姐姐陡然掉进十八层地狱任人肆意凄凌糟蹋,还不能大声喘气哭泣?想到此,我浑身不寒而粟!“不,不,我一辈子不要家人!不要嫁,不要嫁!”我的心儿突然风狂叫喊起来,害怕又使我不由自主地抱紧了几乎肿胀的头颅!

“喂,家里有人吗?”就在这时一个浑厚的男声音传递到了我耳朵里。

从神亢奋的噩梦中醒来后我又听到了乱无节奏的拍门声。我立刻从躺椅上跳下来,理了理大概有些凌乱的头发,走出房间,迈向堂屋大门去开门。门打开,一位穿着一身黯绿色中山装的中年男子出现在我眼前,在他肩上还挎着同衣服一样颜色的包。噢,我马上确定,是乡村邮递员送信来了,这位叔叔我虽不熟悉,但常见他走乡串户地送报纸啊信件什么的。

“有我家的信?”我问他。

“是的。”他一边回答一边脱落右肩上的挎包,从里面取出一封白色信件和一本文件本。他先将信件递给我,再把文件本打开呈上叫我签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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