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异鸟,珠宝玉石,大剌剌铺了满眼。至于金银,更是不要钱样地贴在房梁上,镶在屋檐上,做成巧夺天工的挂饰佩在身上。宫女们身披着绫罗绸缎,飘渺像流云,摇着鞋面上的铃铛,来去是一阵熏风。闻所未闻,见所未见,宛如天上仙境又好似梦里的凡尘。
蔺出尘起初看得转不过眼睛,但又怕旁人笑话,只好终日低着头。其实他大可不必烦恼这些,任何一个进了宫的人都好像初生的婴孩,看什么都新鲜。他这才知道,那些说昭灵长公主府与皇宫不相上下的人是多么荒谬,不提那雕梁画栋,单是动用数百人只为一餐饭,就已经足够显示天威浩荡了。
但这宫里的新奇日子毕竟是有个尽头的,他只是一个小小的侍卫,既不能去御花园看那烟波浩渺的储云湖,也不能偷跑去玄明宫里一睹天子圣容。日复一日沿着被规定的路线,巡视,护卫,一成不变。蔺出尘突然意识到了这深宫里大多数人生活的本质:今天重复昨天,明天重复今天,井井有条,却也穷极无聊。
可怜阿监青娥老,转眼红颜白发新。
又过了一个月,秋风日渐透出了寒意,宫里百花也凋零大半。而蔺出尘还是穿着他的禁军官服,绯红色绣海水纹的袍子,领口袖口滚着织锦缎边。腰带是皮制的,别鎏金的菱花兽首,挂着一把破风刀。脚上是粉底朝靴,勒出脚踝纤细。他的皮肤极白,衬着那一袭红衣,说不出的风流气派。
那一日,他照常出禁军苑,入西福门进宫值班。却在丹朱道上远远听见喧哗声。暗道一声奇怪,这宫里还没见过有什么人敢大喊大叫的。他迟疑要不要去看个究竟,虽说这宫里的事情毕竟还是少掺和的好,却又暗暗担心有什么变故。
还没等他想明白,就看见两个内侍架着一个女人从敬天门出来。
“放开我!陛下,陛下且听臣妾一言!”这喊叫声就是从那个女人嘴里发出来的。
那女人穿着天青色绉纱裙,藏蓝金线绣蝴蝶的大氅,头上是翡翠珍珠簪子并孔雀色绢花,一看就不是地位卑贱的人。但这地位毫不卑贱的人,却被人像个物件一样,众目睽睽之下,拖出了宫门。
那女人哭得花容失色,一双眼滴了血似的通红。
紧接着从门内出来一个太监,六十多的样子,花白了眉毛头发。他穿着秋香色的绣蝙蝠袍子,手上一柄乌木刻金拂尘,看样子大约是个总管。这太监捏着那把细细的嗓音,开口就是劝,“宁贵人,您可别再说了。陛下正在气头上,这保不齐天子一怒就会牵连九族,惹来杀身之祸的呀。”
“呵,九族,他要是敢杀倒也是一了百了!”
那太监闻言就抽了一口冷气,“哎呀呀,您怎么就这么想不开,正当红的人非要整出些事端……”他快步走到那宁贵人面前,低声道:“冯策是皇亲国戚,玄明宫里那位尚且忌惮三分,您这一句话可真是要了命了!”
“有什么好怕?头上三尺有神明,冯策他昧着良心做这些事还怕人说不成?陛下,听臣妾一声劝,罢免冯策,还朝堂清静!”
太监见她不住口,急得直跺脚,“快快快,把人给我拖下去!”
“我宁馨到死都要说,冯策他党同伐异,任人唯亲,国之蛀蠹!”
那女人声嘶力竭,眼泪流了满面,嘴里却还是不住地大喊着。
蔺出尘呆愣了片刻,他知道这不是什么好事,但双脚却像生了根一样无法挪动分毫。他依稀记起来,蔺家如今的惨淡局面也是因为冯策专权,清理朝廷。
想那曾经荣华富贵如过眼云烟,原来不过是那人指掌之间。
突然一腔怒火往脑门子上蹿,他想起自己父辈的含辛茹苦,只觉得愤恨至极。眼眶一热,抬腿就想冲到那敬天门前,大声责问那玄明宫里的人是不是不长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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