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前面,黑又亮的拉直过的长发梳成马尾。
易非从包里掏出个小镜子。樊云侧头看着易非补粉。眼睛里有些微血丝,显得精力不足。像是在车里等着自己来的这么一会儿功夫睡着了。
易非由樊云看着,只说听闻她这几天没有闲着,起码的礼数尽到了。
樊云不知这是否算句肯定。
易非已转而叮嘱,一会儿听医生的话,见到父亲少提病情,哄一哄老人。
见的是肝胆外科主任,易近山的主治医生。指着片子给两人看,这边是肝脏,这边是肠道,这一片黑色阴影是腹水。并发症是常见的现象,情况已经有所好转,要给病人信心。
樊云这几天google了资料。相关的症状、并发症、治疗方案,甚至翻到了天书一样的学术论文。易近山年轻时挥霍身体,抽烟喝酒无度,又是乙肝携带者。发现时已经不适宜手术。医生开的进口靶向药大概是最好的手段,也确实家大业大,承担得起。
这种高级病房装潢像星级酒店,有电视墙,还有会客区,沙发水吧五脏俱全。
护工帮忙把易近山的床调起来,坐着也是不舒服,易非说还是躺下吧,他又不依。
樊云没办法相信自己的眼睛。因为黄疸,皮肤甚至眼白都呈现出怪异的黄色,头发稀疏干枯,随着表情,面部的皮肤堆起山谷沟壑一样或深或浅的纹络。他像从前那样宽慰地微笑着,和记忆里的图像重叠起来,又偏偏哪里都不再一样。
“爸。”
第一声最难。
“小云呀。这么快就回来了。”
樊云点头。
“事情都安排好了?”
“嗯。请假了。”
樊云余光看到易非瞥了自己一眼,明知这个回答并不足以让易近山满意。互相都是一阵沉默。
“一个人回来的?”
“嗯?嗯……”
“这么久了,就没有谈个男朋友?”
“爸……”
樊云怎么讲出口,自己爱的是女人?
易近山招手,樊云凑过去半坐半靠在病床上。手被他紧紧攥住,因为伴随癌症的低烧,樊云感觉像小时候那样,手被热度紧紧包裹。
易近山清嗓子,“我和小云单独说点。”
易非明显不放心,但该叮嘱樊云的都叮嘱过了,又盯了樊云一眼,也就出去了。
“我现在的状况很不好……消化道、胃,哪里都不好。里面都是水,还有血。”易近山说着比划着肿胀的腹部。“查出来的时候我说手术,你不在你姐姐胆子小,一定劝我保守治疗。吃了那么多特效药,又是化疗。现在地都下不了,腿都是肿的。”
樊云觉得自己回来得太晚了。不该是这样。曾经硬气的男人,一眨眼就成了真正的老人。语句里夹杂着喘息,语气是暌违多年的温柔。诉说着病症,像是习以为常,又克制不住地抖落出对疾病和死亡的无可奈何和深深恐惧。樊云张了张口,易近山接着说下去,并没有停止的意思。
“爸爸这样说是觉得自己没有多长时间了,我希望你回来。你一个女孩子,一定要在外面。要是成个家也算。这么漂着。”
“爸……”樊云打断道,“爸,你好好的,我陪着你,我们安心治疗。我哪儿也不去。”
易近山像是欣慰,沉声道,
“把工作辞了吧。”
樊云早有预感。到底还是他亲口提出来。眼见易近山形容消损,又记起陈丹的交代,未尝没有愧疚。
樊云觉得自己这次回来,从公司电梯里下来,一路的拥堵,起飞降落,迈出机场,没有一刻不在抗拒着,又莫名地生出一份悲壮的心态。
悲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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