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恐惧欢蹦乱跳。

是,人的记忆都是有选择的,再剧烈的伤痛,那么多时间一过,它就不再完整,剩下一些碎片,清醒的时候人会很仔细的把这碎片收拾好。可是梦最擅长在人毫无防备的时候揭起旧伤,把碎片拾起一块来,恐惧和喜悦都被放大,于是记忆失真,徘徊在事实与夸张之间,无依无靠无能为力。

叶凉的梦其实是有规律可循的。前半部分总是超现实梦魇,惊醒来上半夜刚好过完。下半夜却是重复现实,太过真实,连感觉都被复制,没有半点遗漏。几年前发生的那些事刻了一道太深的痕在他的大脑皮层上,深到“生死相许”,连梦都要拿它做文章。

梦中的叶凉跌了一跤,伤在膝上,磨去一层皮,血和肉糊成一片.伤的那下倒不是很疼,不过后劲大,他忍不住轻轻"咝"了几口气,静静呆着,等那阵痛过了,他慢慢扶着墙撑起身,想去找点蓝药水涂上。

“叶凉!”有人叫他。可他记得这会儿所有人都去看比赛了。

“叶凉你脚破啦?!”

那时暮色四合,光就那么一束,这人的面目被暗与光切割成一块块拼图,拼拼凑凑,永远也不能完整。岁月一年一年从这头流转到那头,叶凉的记忆融在岁月里,所剩无几,而最先消解的就是这张脸,接着是胳膊、躯体、动作,到最后只剩下一根舌头,一根滚烫的舌头……

那时这人的动作带着慢镜头的长影,飘荡着,弯下腰低下身,低到和叶凉的膝盖平齐。

然后,叶凉觉得伤口又热又痒,像一片湿热的蚂蝗粘到他绽裂开毫无保护的神经上。他低头,发现,这不是什么蚂蝗,是一根滚烫的舌头……

惊跳。“跳”是他想象中的动作。他跳不起来了,实际上。一双温度惊人的手正烙在他的大腿上,一路烙上去,势如破竹,一直到了他的大腿根部。

“雷振宇……帮我拿那边那瓶蓝药水过来好吗……”

叶凉的腿抖得比声音厉害。

“啊?……我……我……我还以为没有了……今天早上明明没有了的……我怕你得破伤风……听说人的口水能消毒,所以我就……那个……”

这人越说越快,终于无话可说,脸上红霞飞起,还是带了点儿动作被窥破后的羞耻的。还嫩着呢,十□□岁,胆子再大,知道自己的欲望见不得人时还会遮遮掩掩的搪塞。再过个十年,把那点羞耻心一扔,这人疯起来连鬼都怕。

叶凉已很想哭了。可是他不会,他连哭该怎么开始——是从咧嘴开始,还是从掉泪开始——都忘了。因他不会应付,不知道该怎么做,自然而然就有了最原始的反应:心脏狂跳像要爆开,血管一根根从内部炸裂,太阳穴突突起伏,所有一切最后都逼到眼眶周围,想要从那里找一个发泄的口。眼看就要溃决了,主人却忘了他出生那刻就该识得的东西。这是叶凉的悲哀。你们是不会知道的:一个人如果连哭都忘了,那他还能剩下些什么。

哭的冲动平抑下去之后,叶凉又陷入了惶惑,他不知道该怎么办,碰到这种情况是装傻?沉默?还是、还是其他什么的?……

叶凉只会应付他应付惯了的东西,例如饥饿,他知道学校后面的一条深巷中有家面食店,里头的馒头拳头大却只要两毛一个,逢周三下午五点至七点去吃还能打五折;他知道校东门南路有从郊区过来赶早卖菜的农民,凌晨五点的时候过去,会有一摊卖腌菜泡菜的,一坛两元,送馒头可以吃三个月……

他在娘胎里就开始受饿,十九年来,饥饿如影随形如蛆跗骨,看看他细瘦的身杆与不时露出的饥色就知道了。年长日久的受着,他也习惯了,应付起来是游刃有余。

叶凉是凡人,和其他凡人一样,“熟能”。做惯了的凭惯性做下去,之前从未做过的,碰到就要手忙脚乱一阵。可这种事情不要指望叶凉能够“熟能”,他会害怕的。

梦里头的叶凉看着这人拿来蓝药水,预备把他已撩起的裤管再撩上去,不由自主的就往后靠,后头就是一面墙了,他已无处可去,于是硬逼着自己去开这个口:“我自己来就好……我够得着的……其实没有多疼……谢谢你了……”

这人看见叶凉死死抵着墙,脸色比墙还白,整个人变成一只走投无路的兔子,就有些措手不及:原来叶凉你多少还是晓得一些了的……我还以为你什么也不晓得……

他用一种又湿又热的目光直直看了叶凉一阵,轻轻将药放在叶凉面前,转身走了……

叶凉是他家老二,本应是老三的,上头那个活到三岁,一夜发高烧把人给烧没了,刚落地的老三就成了老二。上头一个姐,下头一个弟,中不溜秋。本来还该有老四老五老六老七的,幺弟落地后,叶凉他爸就被搞计划生育搞得疯里疯癫的“劳改头”(村支书的外号)捉去骟了,“骟”得挺干净,彻底断绝了老四老五老六老七出现在地球上的可能性。

叶凉和姐是同父异母,总是隔了一层,怎么也亲不起来,幺弟虽也和大姐是同父异母,可他会装会撒娇,装与撒娇的时机与劲头都拿捏得准,屋里屋外都讨喜。再看看叶凉,那就太“闷”了,一天到晚头低低不知在想什么,连进出个家门都蹑手蹑脚的,变成空气变成尘埃最好,不然变成墙角那只石盅也行,轻易不会有人注意,他最怕受人注意,在家也一样。有年过年,农历二十八阿爸阿妈就领着大姐和幺弟去扯新衣办年货了,那天正好姨舅让他上门去领条鱼回家,提着鱼进家,没半个人在,他就自己把早餐剩的那点粥热热吃了,吃完也不知去哪,就躺在床上睡,睡到傍晚起来烧灶生火,将饭坐上灶后,他搬了张矮凳到门口等。他其实知道阿爸阿妈大姐幺弟他们是上街去了,办年货扯新衣,街也不远,平山镇今天赶集,二十分钟脚程就到了的,可他就是不敢跟过去。他始终觉着自己欠了这个家一笔债。直觉而已。这直觉却像生了根,他做事终是被绑着手脚,不敢上不敢下。因这直觉,他忍耐:大姐要,那先紧着大姐的吧;幺弟要,那先紧着幺弟的吧。自己?脚上那双胶鞋穿了四年,早就勒脚了,鞋头也断了几次,他总是用把烧得发红的火钳将断了的鞋头融掉一些,粘上,接着穿。叶凉他就是这样忍着让着,成了一种习惯以后,他越发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去“要求”。那年到了年三十晚,姐和幺弟都穿上新衣,一家五口坐下准备吃晚饭了,阿爸阿妈才发现漏了这么一个不声不响的二儿。阿爸叹了一口气:“阿凉,你做么事不言声呢?我和你阿妈还以为多出二十几块钱……全花掉买年货了……唉……”剩下三人不则声,把眼睛从鱼啊肉啊那头掉转到叶凉脸上,叶凉的脸很快就红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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