绮年先用温盐水替他又轻轻擦拭一遍,再用清水冲过,最后抹上药膏。磨烂的伤处不好裹得不透气,只能用白布轻轻包一圈儿。穿上旧里衣,摸摸布料绵软不致弄疼伤处,这才把被子给赵燕恒盖好。
绮年自己拿凉水洗了把脸,打开门叫丫鬟进来收拾东西,把熬好的粥和点心拿过来。
“绿豆粥清火的,瞧你嘴角这一圈儿燎泡。”绮年拿着粥搅了搅,又吹了吹,自己尝过才送到赵燕恒手里,“少吃点垫补一下,歇一会儿若饿了再吃。”
赵燕恒拿过来就灌了大半碗,长出了口气,道:“好吃。喝了粥果然舒服多了。”
“吃几块点心。”绮年看丫鬟都极有眼色地退了出去,才低声道,“你就这么赶回来,渝州那边……”她真怕那边的事没办好,回头皇帝再怪罪赵燕恒。
“放心。”赵燕恒笑了笑,“永顺伯防我防得紧,才查出些端倪来就不好往下走了。眼下我回来,清明和立秋留在那里收拾东西,趁机再做几件事。
永顺伯在渝州多年,盘根错节,就是皇上让我去,也没指望着就能将他查个底儿掉。如今也不是除他的时候。又是西北又是广东,两边战事将将平定,此时还是稳定为上。”
他摸摸绮年微湿的脸,笑道:“我带回来的那个人,你可别为着她跟我生气。”
绮年替他将点心切成小块,一块块喂了。轻嗤一声:“我生什么气,扔去跟香药做伴就是了。”赵燕恒回来了,她的心也定了,“外头的事倒是最要紧的。”
赵燕恒拿出一叠东西给她:“是父王给我的。”
绮年拿在手里一张张仔细看了,目瞪口呆:“父王原来早就去查过了?怎么没跟我说。”突然想明白其中的关窍垮下了脸,“原来父王对我是如此不满。你若不回来,这次我真是要被休回家了吧?”
赵燕恒拉了她的手:“你就是被休回家了,我回来也要再把你娶回来。”又低声道,“父王不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日后知道了便不会如此了。”
绮年撇了撇嘴:“只怕在父王眼里,我就是一个惹事的麻烦精。”她将赵燕和婚礼上、御赐酒器的闹剧说了。
赵燕恒听得目光闪动,伸手圈住绮年的腰笑道:“我的世子妃就是聪明能干!”
绮年在他腰上轻轻掐了一把:“你还说风凉话呢!当时我听说是御赐酒器,真是一身的冷汗。万一王妃下狠心把东西砸了,我便是查出事实也逃不了干系。”
赵燕恒冷笑道:“你当她真敢?她并没那么大的胆子。她这辈子最多也就是个推波助澜,破釜沉舟的胆气是没有的,否则我当年就不只是坠马断腿了。”
“父王还不是不了了之了。”绮年叹口气,“虽说追查下去大约也是查无实证,可我这口气实在咽不下去。”
赵燕恒手指点着那叠纸:“方才父王已对我说了,任由我去查。”
“若是查出来什么呢?”绮年表示怀疑,“父王真会处置吗?”
赵燕恒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自从坠马之后,我就不曾对父王告过状……”他出神片刻,低声道,“你说,我是不是也做错了?父亲初时只是被蒙蔽了,若是我那时有所怀疑就对他全盘托出,他会不会就信了我?”
“你什么都没对他说吗?”
赵燕恒苦笑:“自从我知道父王迎娶母妃、是被祖父祖母所迫之后,就不敢再相信什么了。有句俗话说得好,有了后娘便有后爹。更何况父亲不曾深爱过母妃。”
绮年低头想了一会儿,觉得有点不对劲:“你什么时候知道父王被迫迎娶母妃的?谁告诉你这些的?”
赵燕恒回想一下:“是害我坠马的那个奴才不曾被打死之后,我听说他还活着,曾想让父王打死他的。怡云在外头听见两个下人说话,说是父王原本一心想求娶的是秦氏,皆因祖母那时有恙,生怕有生之年不能得见父亲娶妻生子,才逼着他娶了母妃。
怡云回来告诉我,我才觉得害怕。害怕我活不了多久,害怕父王对我也同对母妃一样,是强加上的责任罢了。”
“怡云?怡云那时才多大啊?”
“跟我差不多,十一二岁罢了。王妃进府后,我身边大一些的丫鬟、小厮都被换了。怡云是母妃生前喜欢的,又是小孩子,才留了下来。”
“会不会有人有意离间你和父王呢?”绮年不得不往阴谋论上想,“你不相信父王,什么都不跟他说,他也就不知道你受了委屈。这么多年只看见王妃的贤惠样儿,还当她真是观音菩萨转世呢!”
“也有道理。”赵燕恒用手指摩挲那叠纸,低声道,“这么多年,我对父王算得上是不孝了。以至于许多话我想讲,却从未对他讲过。”
“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绮年安慰他,“说句不中听的话,父王春秋正盛,还有寿数呢,你慢慢孝顺总来得及。”
赵燕恒哧地笑了,轻轻捏捏她的脸:“偏你说话跟别人就不一样……看着比我走的时候瘦多了,让你受委屈了。”
“你这样跑回来,我哪还有什么委屈啊。”绮年把头倚在他肩头,“这事儿怎么收场?纸上的东西没个证据、也不好给皇上看吧?”
“我回来了,自然都交给我。”赵燕恒搂着她,“不只是没证据,有些本不该我们知道的事,同样不能呈给皇上。皇上就是皇上,他也多疑。
当初父王娶了母妃,皇上也疑心是郡王府要揽军权呢。幸而祖父只有父亲一个儿子,连个庶子都没有,不算人丁蕃盛。父王也是个淡泊的,才不致招了疑心。”
“皇上还疑心咱们王府?”绮年大惊,这日子什么时候能安全点啊!
赵燕恒很爱听她说“咱们”,摸了她的头发道:“皇上当时还没儿子。真说起来,郡王府是可以过继一个儿子给皇上的。”
“皇上那时候才多大年纪啊!就虑到没儿子过继上了?”绮年真是觉得不能理解,“皇位就那么迷人吗?郡王府跟皇室的血脉都过了好几代了,也不亲哪!”
赵燕恒苦笑:“伴君如伴虎,自来如此。听说,当初我六岁时随着父王进宫,前脚见了皇上,后脚就有人私下里说话了。幸而皇长子出世,皇上反而很欢喜,说是我带来的福气。你当皇上后来为什么特地给我赐了字?”
“不是因为你天生聪明吗?”
“神童多着呢。”赵燕恒笑容里不无讥嘲,“哪里是为着我聪明,是为着我进了一趟宫,皇长子与皇次子就陆续出世了。皇上说我有福呢。可是说着有福,也并没减了对郡王府的疑心。后头我外祖父与舅舅战死沙场,固然是为国牺牲。倘若皇上当时毫无猜疑之心,说不定不致全军覆没。”
“如今的张家……”
“张家倒是聪明。娶一个恒山伯府的义女,要比娶恒山伯的嫡女好得多了。”
绮年头大如斗:“那日后皇长子……”
赵燕恒低头一笑:“如今我们还有兄弟情分,日后便是君臣之分了。好在我娶的是你,再怎么猜忌也猜忌不到我这里来。”
绮年隐隐约约想起金国秀。想法只在心里一晃就过去了:“我们几时才能安生过日子……”内外交困哪。
赵燕恒搂着她轻轻拍了拍:“这一次是父王自己先疑到王妃身上了,倒是好办了。”
“她也就是推波助澜,能有多大罪名?”绮年没啥信心,“御赐酒器的事都不查了,这个也没什么用。何况那件事她是主谋,这件事她没胆子、也没能耐、在外头弄这些吧?”
“父亲一直觉得她贤良淑德。如今这一件又一件事,只要她失了父亲敬爱,在府里就没法兴风作浪了,你的日子也好过些。”
“搂草打兔子呗。”绮年撅撅嘴,“外头的事呢?刑部要是来提我过堂呢?”
赵燕恒失笑:“你将假羯奴的身份一捅破,这里头的事大家也就明白几分了。谁还敢真来叫你过堂?何况我回来了,要过堂我去便是。”
绮年瞪起眼睛:“这么说,我这些天都是自己吓自己啦?”
“也不是。”赵燕恒摇摇头,“倘若真认准刺客是羯奴细作,事涉两国战事,就不好说了。我急着赶回来,才进京城地界儿、就听说假细作的身份已经揭开了。说起来,是我自己吓自己才是。”
夫妻两个对着脸看了一会,绮年先笑了出来。两人正对着头儿傻笑,便听得外头有些乱。绮年皱眉道:“怎么了?”
外头如鹂的声音传进来:“世子妃,采芝姑娘来说,香药病重,看着像是……像是挺不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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