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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三章老奸巨猾

厉怀璧等赶到出租屋的时候,看到的只有一片狼藉。

两个连同的小房间,不足二十平米,是在一个老旧的弄堂小楼,比起康展曾经陪同梅芯一起到过的那个弄堂还要逼仄,陈旧,楼道口来来往往的自行车行人被这突然汹汹而来的几个大黑铁壳子吓了一跳,张头探脑的,议论纷纷。获。

很快被拉起的警戒线给堵在了外围,来了不少警察,气氛有些严肃,连带在外头有几个想要偷拍的学生手机也被客气而直接的收缴。

厉怀璧当然并不会搭理那些外头的琐事,这地盘是童家的,能够调动这一地方警员力量的,也与他厉怀璧并无直接关联。

他关心的,只有梅芯,以及同样失踪了的徐妙

几个小时前,通过辗转的联络,厉怀璧在S市本地某位政要的牵头下,顺利进入位于愚园路396弄底的童家私宅。

童家早年叱咤在本市时,根基就是在这条弄堂,出了名头以后,在这个鱼龙混杂的恢弘都市,自有一套存世法则。童家私宅前的弄堂不过是掩人耳目用的,十分的平淡,进入一条不是很宽敞的弄堂道路之后,在最底层,才是豁然开朗的一处花园洋房。

这是一栋隐蔽的,西班牙城堡式的花园洋房,缓坡屋顶,红色筒瓦,拱窗,屋顶高低跌宕,门窗曲直多变,从外观看,却已经很是爬满了藤蔓,仿佛岁月远去的老者,披着酒红色的低调外衣,被几株百年的老树遮掩了一半的身躯,一如这一代家族,不显山不露水。

厉怀璧被迎进花园中,从客厅进去,头顶的梁柱天花彩绘精美,却是一派中国式花样,柚木扶手饰着紫铜雕花随处可见,大理石铺垫两处纯紫檀木和红木结构双厅,又在期间装饰着外洋的海盗船,美女图,融合着东西方的味道,这是厉怀璧极其熟悉的一种他们这样的家族独特的审美意境。

一种融合式的奢华。

所以他丝毫没有作停留和过眼,只是目不斜视的随着童家出来迎接的老管家带领着穿过厅堂进入童家后花园。

这个后花园依旧是一种中西合璧式的设计,古老的园艺透着苏州古典的雅趣,小桥流水,假山亭阁,曲径廊台,花木葱茏而隐僻,蜿蜒的池塘浮萍绿意,紫藤花架下设了一处茶座,童家老爷子童战辉此刻便就在一处玻璃围隔的八角亭台里头悠然品茗。

以他如今的身份,早已经没有必要再同任何人屈膝尊仰,看着来人也只是微微挥了下手,让管家下去,那位政要先一步上来打了招呼:“童老,好大的雅兴,不知在下是否搅扰了您?可否讨杯茶饮?”

童战辉将玳瑁烟斗往嘴里送了送,抽一口,淡淡说:“打搅都已经打搅了,莫非还能老朽赶人嚒?”

对方笑了笑,侧过身,却也不先坐,朝着厉怀璧做了个介绍的姿态:“童老,今日可不是我一个人叨扰您,这位,想必也用不着我多嘴,厉家的,童老不是早说要见一见的?厉先生,这位我也不必多说了吧。”

有对方这么一和泥,厉怀璧早跨前一步,执了个子侄辈的礼:“童老。”

童战辉不以为然点了点头:“坐,恕老朽身子骨不好,不起身了,茶刚刚好,一起坐下品一品我这佛茶吧。”

大家在世道上金字塔顶混久了的,都是立在最顶端的,也无需过于客气,政要本是来做个中介,完成了任务便再无需他操心,自在于一旁欣赏风景,厉怀璧也坐下,看着童战辉将一双握过枪杆子的手稳稳当当烫杯,洗杯,洗茶,泡茶,行云流水一套下来,摊手一展,便也随手托起茶盏,凑近了唇,舌尖抵着下颚吮吸一口。

三人无话,倒是有几声吮茶的声息,谁也没去打破这刻意的安静,只看谁最能拿捏得住。

最后还是那位政要觉得再沉默下去,这事终究是要谈的,如今敏感时期最忌出事,若非如此,连带京里都有人过问了来,虽然说这些事,与他关系不大,但是能把事情妥帖的解决,却也算得上是他的一份功劳。

世上的万事,都是千丝万缕的。

所以他笑了笑:“童老,这茶可是观音佛茶?”

童战辉哼哼了一声:“您这嘴,比老朽不差,正是今年新茶,上个月我大儿子刚去了趟普陀,那儿的主持送了他一些,老大说他喝这玩意是牛嚼牡丹,便给老朽这来消耗了。”

对方呵呵:“我可不能和童老比,也就是瞎猜的,论精到论眼光,那可比不上厉老板眼界,厉老板,你说是不是?”

厉怀璧淡淡一句:“过奖。”

童老眼风睨了过来:“噢,倒是听闻厉老板大名,这S市老朽是久不出山门,却也没少听闻过,厉老板觉得这茶,如何?”

厉怀璧清清淡淡道:“市井之言,童老谬赞,茶之一道,厉某不过门外之人,只懂饮茶不过解渴,品茶如闻心,繁琐之处,却是无甚了了。”

童战辉听得一眯眼,哂笑一声:“厉老板果然不愧精到之人,你这门外了了,却足以令寻常之辈汗颜了。”

“童老过誉。”厉怀璧耷拉下眼皮子,不温不火的回了句。

童战辉这时候随意扫过来的眼里,有一抹一闪而过的光芒,只不过男人垂着眼皮,仿佛并没有瞧见,很快,那抹眼神就又沉寂在古井无波一般苍老永恒的眼神里了。

他随手又淋了一杯在公道杯里,一边仿佛漫不经心问:“听闻府上有些事?厉老板是个大忙人,旬日少有机会见面,怎么有空到老朽这来闲散了?”

见他终于肯将话转上正题,厉怀璧也不觉奇怪,只坦然说:“无事不登三宝殿,便是如今有些事,需要求动老爷子的法驾才是。”

童战辉闷声哼了下:“怪了,老朽老矣,何来让厉老板青眼之处?”

厉怀璧无意于玩弄虚词,只说:“鄙府小丫头顽劣,同贵府小友一起与在下开了个玩笑,只因事关要紧,便想来托老人家买厉某一个面子,一同寻一寻人,顽笑不要紧,我们做大人的,总少不得要把一把关,也省得日后闹出大事来。”

他话说得极是周全,便是一开始就先明言了自家的徐妙也参与了其中,将过错揽了一半在,童战辉纵然想再挑个理,却也是一时寻不出一二。

老人不由再一次掠了眼对方,看他八风不动稳坐如山,心中感慨,这样的人物,终究自己那一帮子儿孙,却是一个都及不得,没有能够稳住江山的,却是有一个会后头使黑手的。

偏偏这个拖后腿的,是他们家唯一一个还算有些能耐的。

可又偏生不安分,弄了这么一个麻烦过来,只怕他不早死么?他还没进棺材呢,这小辈,已经乱了。

富贵不过三代,童战辉平白生出一股子暮年壮志不能酬的末路感来。

他闭了闭眼,压住心底冒出来的这股子软弱,他这辈子杀过人打过仗,流过血蹲过牛棚,凭的不过是一股子心气,若是连这都没了,那真就完了。

童家不能在他闭眼前完了。

再睁开,还是那双精芒未敛的眼:“厉老板意欲何为呢?”

这显然就是不再同他玩虚的了,厉怀璧这才抬起眼皮,声量沉稳,目光幽深:“厉某别无所求,只希望人平安归来即可。”

童战辉目光一凌:“厉先生这是在和老朽讨人不成?”

厉怀璧对着突然杀气腾腾的眼神丝毫不以为杵,只岿然不动:“晚辈相信只有童老,方能化干戈玉帛,这也是先祖在世时多有提醒的,童老想必不会推辞。”

厉怀璧此刻的语气,比刚入时的客气多了一份霸道,这是童战辉所没预料的,他这些年虽然隐居与后,却也少有人再敢同他如此说话,今日一番做派,始终被厉怀璧掌握着些许主动权,这令他多少有些不快。

面上却是不显:“令祖谬赞了,老朽挂冠久矣,只怕一张老嘴,说不动哪个去,厉老板还是另寻高人才是。”

厉怀璧却是丝毫不退:“童老谦虚了,如今童家上下,谁不是以童老马首是瞻,若今日能说谁还能一言九鼎,只怕非童老莫属,童老只需动一动嘴皮子,想必也是掷地有声。”

童战辉哼哼了一声,乜了眼,冷冷道:“厉老板这是笑话老朽么?我那些徒子徒孙呢,只不过卖我个老脸,面子上的客气,说出来也不怕厉老板笑话,只怕老朽没这个心力帮你。”

“厉某便是敬重童老您这份面子,不知道童老可否买厉某个方便。”厉怀璧做生意少有拐弯抹角的,今日这样虚虚实实已经算是客气,这会子越发戾气,干脆。

他也不等童战辉再开口,又说:“童老若是肯买厉某个面子,这份恩情,厉某同我厉氏集团都会铭记。”

这便是一份实实在在的实惠,童战辉端着不松口,无非要的就是这份厉怀璧以厉氏财团总裁的身份给出的实惠。

童战辉见目的达到,自然也知道见好就收,叹口气:“既然厉老板这么说,老朽这份老脸,也只好拿出来显一下,若是不成,厉老板可休要怪罪。”

第五十四章一发全身

那边政要一直没开口,看了半天风景,这时候才又搭了话:“童老的面子,谁还敢不卖的,来来来,说了半日话,这茶都该凉了。”

三人这才又各自斟了七分的茶盏,端起来抿,童战辉眼见这会子事情都摊开了,多少有些倚老卖老,随口揶揄:“阁下这么大手笔,却听说是个女人,年轻人这份活力,老朽是及不上啦。”

厉怀璧吞下口中淡茶,回甘品味,漫不经心道:“她是厉某的妻子,厉氏财团的女主人,若厉某不尽力,倒是该天打雷劈了。”

说完这话,又低头品了一口,吮吸之声不高,只是在突然沉寂下来的亭子里,显得格外醒目,童战辉目光闪烁几分,还没开口,就见从洋房里走出来个人,脚步有些急,走进了亭子来,看了眼众人,这才又径直走到老爷子跟前,附耳在他跟前说了几句。

童战辉面色一沉,看了眼厉怀璧,又对来人说:“哼,都是你们这些作孽的,我不管了,自个看着办吧。”

他挥了挥手,又对厉怀璧说道:“家中劣孙闯了大祸,这会儿有了些线索,厉老板如果有兴趣,不妨同我大孙子一起过去看看。”

厉怀璧立刻站起身来:“有劳。”大步流星便随同那位政要一起告辞而去。

瞧着二人背影不见了,童战辉面上方显出几分疲累,目光冷了下来,那位过来报信的中年人面露忐忑,不安得说:“爸,您没事吧。”

童战辉摆摆手,脸上却又有些恼怒:“没用的东西,连个小崽子都看不住,成日只会让老子给你们擦屁股!”

来人讷讷的不敢接话,童战辉瞧了眼自己这个二儿子,才不过四十几岁,面上倒是白胖,养尊处优的,连走了这么几步都微微喘,哪还有自己当年的雄风。

“让你那帮子小兔崽子给我手脚干净些,这几个月上面风声紧的很,出了纰漏谁也护不住,娘的老子养了你们有屁用!”他越说越火大,一把捞起那心爱的紫砂壶砸了出去。

滚烫的茶水泼洒地上,中年人不敢躲,只低头不作声,等半晌看童战辉歇了口气,才说:“爸,下回一定小心,可这一回怎么办?那小畜生可把事闹大了只怕是不能善了的,索性,一锅子断了他们吧,大不了洗牌嘛。”

童战辉气不打一处来:“笨,要是那么简单,那小子敢闹那么大?把你那浆糊脑子洗干净些好不好,厉家的人都上门来了,还是人家老大亲自来,我这个面子不买给他,日后人家怎么说咱们?你没听他都亲口说了,那女人可不是你那些野路子的货色,那是他的老婆,厉家的女主子,这话的意思,要是人有个三长两短,咱们童家可就跟人家结大梁子了,说让你们平时把事做稳健了啊,都当耳边风,要是真容不下那小子,做的也给我干净些,这一包屎一泡尿的,到头来恶心的还是自家人,统统都是废物!”

“不就是个女人嘛,死了再找一个呗。”对方有些不以为然。

童战辉真是恨铁不成钢:“废物,猪脑子,成日败家子,你瞧不起女人,那小赤佬就是女人给你生的,把咱童家搅得天翻地覆的就是女人给你生的这个东西,你玩人家女人的时候怎么没想过不过是个女人,非要玩,玩死了你倒是干净了,你要有人家那么有情有义一两分,也不会有今日的麻烦事,给我滚远点!”

被童战辉中气十足的砸跑了的童家二子一路抱着脑袋窜逃着往大厅跑回来,嘴里头依旧嘟嘟囔囔,等回了大厅放下头,长出一口气:“妈的老爷子还那么暴力。”

楼梯口袅袅走下来一个女人,身材丰满匀称,面白如玉,在半道上居高临下看着狼狈不堪的男人:“又被爸骂了?”

“妈的那个小畜生害死老子,当初就不该一时心软放过他!”

那女人讥笑了下,冷冷道:“现在做,也还不晚。”

男人心中一动,有些犹豫的看了看女人:“可爸爸他……”

女人的眼里流露出蛇一般阴冷的目光:“老不死的都半截身子了,能管得到外头?到时候死都死了,还能拿你怎么办?”

对方眼睛一亮,喃喃:“对,不能让这小畜生再回来给我惹祸,趁早跟他那个娘一样,喂鲨鱼得了。”

头顶女人冰冷的看着男子,鄙夷的笑,不发一言的扭头又上去了。

童家二子被童老爷子砸得抱头鼠窜,这边厉怀璧已经随着童家第三代的大孙子童亮泽赶到了那个小小的弄堂出租屋。

这样的房子,童家在整个S市有许许多多,像当年在S市为了安全,童家四处都有置业,同时,也有很多都是用于出租,如今泰半都在又回到童家手中。

这也就给了童远遥极多便利。

厉怀璧等人赶到的时候,已经是扑空了。

四周都是忙碌的人,厉怀璧一个人站在了那一间曾经捆绑着梅芯的房间,屹然不动的立着,在旁人看来,铁灰色的人影萧瑟疏离,有几分生人勿近般的森然。

为厉怀璧气势所扰,童亮泽不敢走近,犹豫再三,凑近了跟随而来的康展:“厉先生是不是有什么吩咐,要不要帮忙?”

康展摇摇头,胡乱应付了句打发开对方,这才走近了老板,打量了下老板面无表情的脸,小心翼翼问:“老板,我们是不是该撤了?”

厉怀璧仿佛没有听到他的声音,只是低着头,凝神看着地上几滴红色的,仿佛血滴样的痕迹,沉默了许久。

这个地方阴暗而潮湿,就是头顶的灯光也是一闪一闪的,随时像是要灭了一样,使得周遭的环境森冷晦暗,厉怀璧穿着手工定制的西服,披着一件铁灰色的大衣,站在这个逼仄的环境里,高大,威猛,冷锐,俾睨。

只不过他所有的视线都只聚集在那一处极其细小的紫黑色的污迹上,在那个瞬间,他觉得心脏有几分挛缩一般的刺痛。

在知道女人失踪的时候,他还并没有觉得,或者说还没有特别的什么感觉,只是就像他寻常面对危机那样,处理,解决,他相信自己,总会把女人接回来的。

可是站在这个屋子里,他突然有一种惶然,这是一种从没有过的感觉,就是在看到亲人的尸体的时候,他也没有那么大的情绪起伏过。

如果有一天,这个世界失去了这条生命,他厉怀璧的人生,日后会是怎么样一种情形。

那种自信和强大,突然一瞬间有瓦解的感觉。

在这一刻,他才真正能够肯定,梅芯对他来说,是怎样的一种存在。

他闭了闭眼,揉了一下眉心,有些疲累的说:“给我联络青爷。”

此话一出口,饶是康展跟惯了厉怀璧,也有一种动容。

随即却又是释然。

这已经不是老板第一次因为女人而破坏他的一惯原则了。

青爷,和上回在澳门那一回一样,都是厉家原本已经脱离了的并且不应该再去沾染的黑道,都是一方的地头蛇,说起来也都是各有渊源,早年厉家在S市和大马需要立足,少不得要借助这样的势力,可是和黑道沾染上关系,总归与名声上是不妥当的。

所以厉怀璧即便是后来家族遽变,也很少沾惹这些,后来上了正轨,这些干系也都断的干净。

可是上一回在澳门,为了在极短时间内找到跑了的梅芯,他就动用了当地力量,这一举动很快惊动了大马老宅,这也是厉怀璧后来不得不赶回大马去同家族董事们解释的原因。

而现在,那一头刚刚被勉强压下,这边,厉怀璧再一次要破坏原则,就是真的厉家是厉怀璧说了算的,很多事,也不是他真的可以为所欲为的。

康展作为他心腹,不得不犹豫了下,试图劝阻:“童老爷子答应了帮忙,两家的力量,总不至于找不到人,就没有必要再去沾惹青爷那些人了吧,上回您可是还拒绝过他的。”

厉怀璧没有看他,蹲下身捡起什么来,口中却说着:“青帮的人遍布S市,耳目远比童家广,我们的事,不可能瞒得过他,可是他却没有主动来找我,这里头一定有原因,童远遥什么人,只是童家一颗弃子,敢和我对上,没有足够的力量,没那个胆子。”

他摊开手,凝视被他捏在黑皮手套上的物件:“我在澳门用了刘爷的势力,他是不会不知道的。”

康展这才恍然,却又默然。

果然,牵一发而动全身,连锁效应下,厉家终究还是同这些个黑道牵扯上了麻烦。

厉怀璧看了眼不做声的康展,撇了撇嘴:“是不是在埋怨我招惹红颜祸水了?”

康展下意识一惊,忙否认:“没……”

厉怀璧目光有些阴冷,盯住康展一字一句:“即便没有她,我厉家,也不能总被人觊觎而被动,另外”,他握住拳头,淡淡道:“我不喜欢有人这么说她,心里想,也不行。”

他走过去拍了拍康展的肩,语气倒也不重,只不过却足够让康展悚然:“你也不小了,遇上的话,会明白的,有时候为了心爱的女人,男人是不该介意用什么样的手段的。”

因为爱,所以宠,因为宠,所以一切妨碍的手段,遇神杀神,遇佛杀佛。

第五十五章船舱突变

不说厉怀璧那一头为了梅芯如何手段,此刻的梅芯,却遇上了更大的麻烦。

事情要从她们上了船说起。

S市的江口邻着外海,也是因为这个,这里曾经是最繁华的都市之一。

这一片有不少船只,只是随着外海运业以及新优良港口的开发,这里的优势有所缓解,往日繁华不再,却依旧有很多的小型船只在这一带游弋。

童远遥带着梅芯及一群人在一个不太显眼的码头口上了一条停靠着的船。

这条船不大,有上下两层,外表看上去有些破旧,里头倒是颇有些乾坤,驾驶舱后头的大厅非常宽敞,站的下十来二十几人,几个人一上船,船就驶出港口,而梅芯则由童远遥一个手下带着,他则一直紧跟在身边进入了船舱大厅,这时候便在船厅里看到早已尽恭候在里头的几个人。

“小遥啊,可算是看到你没事了。”为首的一个笑眯眯迎上来说道。

童远遥看了他一眼,脸上有一瞬间掠过一丝古怪的表情,但是很快,他也摆出了一张笑开颜的脸,上去大方的与对方拥抱了下:“干爹。你怎么来了?莫非不放心我做事?”

方忠达很是欣慰般拍了拍童远遥的肩膀,放开他说道:“说哪里的话,干爹怎么会不放心你做事呢,是不放心你一个人安全,你这回可把童家得罪死了,这会儿道上到处都是追你的话,要你的小命呢。”

童远遥偏着头笑了下:“赏金不少吧?干爹也动心了?”

方忠达身材高大,面相却有些阴冷,闻言却笑得挺很是和气:“说哪里话,你帮干爹那么多的忙,干爹舍得你?”说着看了眼被一起带进来的梅芯:“不过说起来,你如今目标大了些,干爹替你着想,这人,就交给干爹吧。干爹替你看着。”

童远遥渐渐收起了笑意,神情淡了几分:“干爹这是什么意思?莫非是想反悔帮我了?”

方忠达伸手过来拍了下他肩膀:“你看你,这说的是什么话,干爹是为你好,你一个人势单力薄的,外头如今形势复杂的很,童家厉家都不是好惹的,况且,青帮的老爷子也发了话,孩子,这世道,不好混那,有道是识时务为俊杰,你是个聪明的,干爹教过你,事情不要做绝,留条路给别人,也是给自己嘛。”

童远遥的神情终于变冷了,他盯住了对方:“我要是不呢?”话说完,他的动作就已经先一步动了,一把拽住了就在他身旁的梅芯,一下子将手里不知哪冒出来的一把枪抵在了梅芯的太阳穴上。

情势变化只不过在一瞬间,除了梅芯一惯有点慢半拍的反应,在场整个形势就变了,只听卡拉拉几十下几乎同步的响,整个大厅里十几把黑黝黝的枪突然冒了出来对准了一个方向。

可是童远遥的反应极其快,他一只手抓住梅芯的胳膊一猫腰,就近靠在了一个左右都有庇护的角落,这是他从进来就下意识选择好的一个落脚点。

他的后脊背靠着船舱,两边有阻隔,前头用梅芯阻挡自己,形成一个360度没有死角的空间,只在梅芯脑袋后头冷冷说:“干爹,我想知道,你这回又得了多少好处?”

方忠达有些懊恼,这小崽子的反应太快了些,原本完全掌握着的形势这么快形成了一个死局,这和他原先预想的不同,可他又不敢真惹毛对方,他很清楚,童远遥这个小子就是头养不熟的狼崽子,逼急了,什么都敢做。

他维持着脸上的笑,语气尽量温和:“小遥,不是我不帮你,青爷都亲自发了话,干爹也是不得不听的,只要你肯放了人,什么都是好说的,何必把事情非要弄成这样呢,干爹刚才也说了,与人方便自己方便嘛,给自己留条路啊,干爹也是为你好。”

梅芯虽然对眼前的形势有些懵,可是她能感觉得道身后的那个少年口气里的空冷:“不是我做绝的,是没有人给我活路,干爹,连你都不要我了吗?”

方忠达面皮抖了下,眼里稍稍有些不忍,说道:“小遥,我同你母亲相交一场,总是不会害你的,你听干爹一句劝,把人交给我,干爹保证能保你一条命,人家只要人,没说要你的命,青爷好歹会肯给我个面子,你家老爷子也还是惜才的,你留着命,以后总会有机会报仇的,别倔了好不好?”

童远遥冷冷的笑:“干爹,这时候你还唬我,我不是我妈那个蠢女人,一旦放手,老头子放过我,童元义这头猪能放过我么?”

方忠达苦口婆心劝:“好歹他可是你亲爹,就是不听老爷子的,也不至于真拿你怎么样的,上回他不就没怎么你?到底是一家子嘛,有话好好说。”

童远遥嗤嗤冷笑:“干爹,你什么时候也学会了啰啰嗦嗦的?童元义那是放过我?那是他那帮子蠢儿子没用让我逃了命才是,童家,什么时候有亲情仁义这种放屁的东西了?”

方忠达默然,似乎有些接不上口,大厅里突然就安静了,只有那对峙的枪口,凝滞的气氛。

就在这个时候,船舱外有快艇轰鸣的声音,那巨大的马达声压过水面卷起风浪,使得船舱开始变得颠簸起来。

童远遥突然在梅芯身后轻微的笑了一声,声音非常低,梅芯离得近,才能够听见,他仿佛在后头很低的说了句:“看来他真的是为你肯花大手笔啊。”

梅芯有些懵,她被紧紧箍住手臂反剪着,一动就是撕裂般疼痛,太阳穴抵着一杆枪,虽然不懂,也还是明白处境的,所以她一动不动,幸好她常年都是被压抑的性格,倒是有一种强大的意志力,还不至于在这种从没有见识过的对峙里晕过去。

只听身后喃喃又一句:“想不想知道,他真的能不顾一切吗?”

梅芯没听懂,却听到身后又提高了声音:“干爹,姓厉的究竟许了什么好?别说虚的,我知道你也不是那么好打动的。”

也许是听出来童远遥话语里,像是有些松动的意思,方忠达倒也不隐瞒:“马六甲的两条航运线路,小子,这里头的好处,不是一个两个能吃得下的,这样的机会,你也不用总做那些野路子的事,干好了,童家,迟早会是你的天下,到时候你也更能直起腰杆子不是吗。”

童远遥还没开口,就听到有人连踢带打的在那里尖叫:“放开我,放开!”

那是徐妙的声音,从弄堂里出来,梅芯就没有能够再见到徐妙,童远遥把她放在了另外一路上看着。

这时候他突然扬声道:“出去,都出去,不然我打死她,黄毛,给我把那个妞抓紧了别松手!”

被童远遥的枪威胁,对面几个人虽然手中都端着枪,也没人敢先开火,看了眼为首的方忠达,对方做了个遵从的姿势,众人鱼贯从舱门出去,最后才是童远遥和梅芯。

梅芯依然被童远遥抵靠在身后,紧挨着墙壁转出去,丝毫不露出死角。

甲板上的风浪很大,卷刮起每一个人的头发衣角,这条船算是不小的,可是也有些晃动,就在蓝天之下,黄浊的江河上,几海里远处,马达声已经停了,一条雪白的中型快艇安静的在江面起伏着,头前立着一个人,梅芯一眼就看得到是谁。

顿时有一种前所未有的心潮起伏,激荡着心头,这种感觉,是从来没有过的,她一向死水不澜的心,曾经寂寞的生命,在这一刻,因为那不远处的男人,轩然而起。

可是她的脸,却依旧面无表情的漠然,她不擅长表达感情,所以即便此刻心里头有千重巨浪,她还是没法子表露出来。

只是眼睛里,起了氤氲。

她也看到,那个近在咫尺的男人的脸上,同样古井无波的脸有着一种动容,那是属于自己才能够察觉到的情绪波动。

这个男人高大,强势,从来都是说一不二,也许在他那个世界里,从来没有这一刻这么的无奈,可是就在看到梅芯时,他的视线射了过来,就这么固定在她脸上,贪婪,而又深邃。

这种交流,却也仅仅只是一瞬,旁人也许谁都没有察觉那属于二者的波澜。

梅芯只看到对方扫过自己那深深的一瞥后,又重新将视野扩散,那俾睨纵横的眼神,多了一份阴冷,他没有开口,却是身边的康展大声喊:“怎么样,人可以交给我们了?”

方忠达看了眼被梅芯身体遮挡住的童远遥,有些头疼的沉默了下:“小遥,放人吧。”

童远遥没动,却听见人群里那个被挟持住的徐妙在跳脚:“童远遥,你个混蛋,你骗我!”

童远遥看了眼,弯了下嘴角:“抱歉,你我各取所需罢了。”他突然扬声说:“厉先生,我们这有两个人,你只能换一个,你选谁?”

厉怀璧不动神色,方忠达却有些急:“小遥,你又要干什么,别闹了!”

童远遥笑了笑,将女人往自己身上压得更紧实些,他身体纤细,完全可以被梅芯挡住身体,即便是有狙击手,也奈何不了自己:“你的条件,只够救一个女人,我给你一个选择,带走一个,留一个,下回我想好了要什么,你再来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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