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绍心中一喜,拱手长拜下来。
“公子推心置腑,老夫也就说两句实话。”裴行俭说道,“第一句,我活不了多久了。”
薛绍愕然一怔,“裴公切勿乱说!”
裴行俭呵呵的笑着摆了摆手,说道:“医者不自医,相师不自相。我的命是袁天罡批的。两年之内,老夫必死。再者,老夫自己的身体如何,自己也是心中有数。眼看着阳寿将尽但是宿愿难偿,老夫心中……其实也是很不好过。”
“裴公有何宿愿,何不说出来,看薛某能否效力一二?”薛绍说道。
裴行俭说道:“世所众知,老夫从先师苏定方那里继承了卫公的兵法。其实兵法之说虚无飘渺,就算是把天下所有的兵书都倒背如流,也未必能够成为一名兵家。实践,经验,天赋,秉性,师承,时运,六者缺一不可;兵法书卷本身,其实根本就不重要。你回头看看那些古之名将,有几个是从书堆里站出来的?——纸上谈兵的赵括如何?长平一战四十万赵军被秦军坑杀!”
薛绍点了点头,“裴公所言即是。古往今来将军无数,读兵书的将军更是不少。但真正的名将,少之又少。”
“六要之中——天赋看起来最为虚幻,但其实是最为重要的。”裴行俭说道,“如你所言,古往今来将军无数,人人都有带兵之实践,忠君爱国者不计其数,师出有门治学治典的也不在少数。但真正的名将,仍是少之有少。归根到底,绝大多数人都缺乏天赋,或是时运不济!”
薛绍点头,静静的倾听。
“老夫为官一生命运多舛,弱冠学艺老来带兵。终我一生,所学包罗万相,兵家只是其中之一。”裴行俭说道,“但老夫此生最大的遗憾,也恰是兵家!”
“为何?”薛绍问道。
“常言有道,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在师承而言也是这个道理。老夫继承了卫公兵家一脉,却让这一脉在老夫手中断绝,岂不遗憾?”裴行俭说道,“这些年来,老夫一直都在寻找一个合适的人,欲将毕生之所学倾囊相授。但是……一直未得其人。”
薛绍的反应很平静,说道:“天下芸芸志士万千,能有兵家天赋者想必不在少数。裴公何以一个都没有遇到过?”
“恰好相反,老夫遇到过多少个有天赋的才俊,自己都要数不过来了。”裴行俭苦笑的摇了摇头,说道,“但是兵者凶器,岂可轻易授人?就算他秉性上善忠心可嘉,老夫也不敢相授啊!”
“……”薛绍恍然醒悟,现如今文治天下,名将凋零。若是裴行俭的嫌传门生,定然光耀万千。但是裴行俭的身份如此尴尬,他的嫡传学生岂能受到二圣待见?能不能得受重用发挥才能姑且不论,将来会不会因此而害了他的学生,都是难说!
裴行俭不收徒,是怕害徒!
兵者凶器,双刃之剑哪!
“薛公子,在老夫遇到的青年才俊当中,你的天赋不算是最出色的。”裴行俭说道,“但是,你既是陛下的外甥又即将成为天后的女婿,最为难得的是二圣对你都是颇为器重。你出身高贵又蒙圣眷再加上即将成为大唐唯一的嫡亲驸马,按理说,这天底下已经没人比你更有资格继承老夫一生所学。但是……”
薛绍拱手道:“裴公有话,不妨直言。薛某今日此来,就是想与裴公推心置腑。裴公之言出君之口入我之耳,若有半句泄露出去,管叫薛绍死无葬身之地,将来灵位不得入薛氏宗庙!”
裴行俭略微一怔,好毒的誓言!
“裴公,请讲!”
“薛绍,令堂城阳公主殿下是太宗皇帝的嫡女,你身为皇族外戚与李唐之臣,理当立足国本,以忠君护国为毕生之志。”裴行俭说道,“但是老夫看到,你与天后似乎更有默契。倘若将来你学得一身兵法却偏私一道仅为天后所用……老夫,将大罪于李唐社稷啊!”
薛绍恍然大悟的点了点头,裴行俭,终于说出了心里最深层的想法与顾虑!
就像天下大多数的儒家仕大夫一样,在裴行俭的心里“忠君爱国”是摆在首位的。在裴行俭看来,妇人专权是有违礼制、大逆不道的,是与忠君爱国严重背离的。
假如某一天天后真的要与李唐决裂,而我薛绍依旧只是效忠于天后,在裴行俭看来,我薛绍就是乱臣贼子!——而他裴行俭就是造就了我这个乱臣贼子的始作甬者!
儒家重“名”一切以道德挂帅,儒生立言立德立功业,但求名扬当世垂于青史。如果将要承担始作甬者的罪名而遗臭万年,裴行俭定然宁死不为!
薛绍轻轻的叹息了一声,裴行俭,将才文雄凛然英风,但他终究是生活在大唐时代的人,无法超脱于这个时代!
【听编辑和作者朋友说,我这定阅成绩还不错。但我个人不是很满意,我认为,大可以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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