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胜奎正把筷子伸向一盘雪白的凉拌藕片,一听傻了眼,急忙把筷子又收回来,慌忙结结巴巴地问道:“韩老弟,你说啥,你、你是蓝经理的亲妹夫?”
“哈哈,你这‘三愣子’,厉害,看来真是名副其实啊。”王大吹急忙接过话来,给予高胜奎受之无愧的高度评价。
三愣子抬起空着的左手照自己的腮帮子就是一巴掌,摇着头说道:“跌脚!那次你从蓝经理家里走了以后,我问你是谁,蓝经理说是远房亲戚。我姑奶奶家的表姑夫和蓝经理是本家,我还以为咱俩和他的关系都差不多哩,闹半天差远去了。老弟,我以前跟你说的那些玩笑话,就当小狗放的屁,你要给我全都忘掉,一点也不能存在心里。”
“你们看出来了吧,这就是咱蓝经理的水平。他为啥对小韩的身份保密,这中间很有讲究,那是‘豁牙子啃西瓜——道道多’啦。”马大牙借机又吹捧了上级领导一通。
“说起来,还是咱哥们在一块儿的感觉爽呀,就像一家人。就说马领导吧,平易近人,拿着我们当亲兄弟,没点官架子。我在泰城那阵儿,别看脏活累活重活全都是我们干,可那待遇比他们那些正式工可差老鼻子啦——逢年过节他们都发那么多的好东西,可我们顶多在远处偷偷看上一眼。还有那个车间主任,天天拿着我们当孙子使唤。唉,想想那窝囊气,真是吃老鼻子多啦。”王大吹几盅白酒下肚,勾起了往日的伤心事,胳膊肘抵在桌子边上,半低着头,一口气嘟噜了这么多。
王大吹早先在泰城轧钢厂干临时工,去年秋天押着车来送盘圆,见马大牙和大伙儿有说有笑的,羡慕不已,便跟马大牙表示愿在这里干钢筋工。马大牙正愁人手不够,又见他膀大腰圆,很是喜欢,一拍即合。他回去就辞了原来的工作,接着就回来干了起来。由于大家都是为生计所迫才走到一起来的,并且大都是来自穷乡僻壤老实巴交的庄稼汉,惺惺相惜,平时都能互相有个照应,所以他在这里如鱼得水、乐不思蜀。
“大吹,你没少说了你舅是泰城的公安局长,你妗子是个大医院的院长,为啥不让他们给你找个好点的活干?”三愣子被几盅“二锅头”烧得愣劲十足,口无遮拦地向平时爱吹牛的王大吹发问道。
“嗨,你不懂,他们嫌我做事不着调,‘这山看着那山高’,离他们的要求差老鼻子远啦,这才让我先在基层锻炼锻炼。挣钱少点无所谓,‘树活一张皮,人活一张脸’,别让人瞧不起就行。”王大吹不由得又吹乎起来。
他们四人推杯换盏,天上地下、东西南北无话不拉。谈起大伙儿差不多人人都有一个非常别致的绰号,马大牙提醒韩家栋,没有绰号的工友都不是很随和,以后和他们打交道要多留神;他们其实并不是没有绰号,而是压根讨厌别人叫。听他的口气,有绰号那就是人缘好的重要标志,大家都能亲热地喊他“马大牙”,恰恰是他的光荣和骄傲。他还安慰韩家栋,让他不要伤心难过,因为初来乍到,他才暂时还没有混上绰号;工友里面人才济济、藏龙卧虎,起绰号的本领连《水浒传》的两个作者也赶不上,肯定用不了多久,保准会给他琢磨一个很贴切的“宝号”。王大吹不失时机地透露了一个消息,说老袁头已经私下里叫韩家栋“韩老虎”。马大牙和三愣子一听,异口同声地表示赞同,说‘韩老虎’好,以后就叫‘韩老虎’。“韩老虎”闻言一下子激动和兴奋起来,仿佛得到了三军总司令的嘉奖令。他还立即表态,一定珍惜这么美好的名号,做一只人人喜欢的好老虎。
区区两瓶六十四度的“二锅头”,虽然没有把他们四个放倒在地上,却已经把他们烧得七颠八倒。等韩家栋结完账之后,他们继续兄弟长兄弟短,互相搀扶着,东倒西歪地回到了工地。
又过了两天,在韩家栋天天嘴里哼着小曲,得意洋洋控制着卷扬机的开停,刚好一星期的时候,蓝天银外出参加完“安全项目经理进修班”回来了。他到工地上转了还没半圈,就发现了幸福无比的妹夫正神气十足地操纵卷扬机。他板着脸走到他的跟前,严肃地质问道:“谁把你调过来的?你知不知道,开卷扬机要持证上岗?”
韩家栋急忙从垫着两层纸板的破木椅上站了起来,接着又坐了下去。他本想问问蓝天银什么时候回来的,借以表示一下对他的关心,可见他满脸不高兴,便只是小心翼翼地回答:“徐经理给调的。老袁头好像也没有操作证。”
韩家栋害怕惹烦了蓝天银,说老袁头怎么样的时候,用的是模棱两可的“好像”,而没敢用指意明确的“肯定”。
“别人有没有,不关你的事,你不能坏了规矩。从明天起,还是回去干你的钢筋工。”蓝天银说完扬长而去。
望着蓝天银远去的背影,韩家栋委屈得要流出眼泪。他终于彻底明白了,他就像庄稼地里一块结实的土坷垃,蓝天银就是一派干硬的臭狗屎,想黏合到一块儿,没门。“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能换个地方最好,实在不行就打道回府,远远地离开他这个王八蛋,决不能再吃这个龟孙的窝囊气。他暗下决心,尽早到别的建筑工地联系联系,越快越好。
同样没有操作证的三愣子高胜奎随即把前任取而代之,人模狗样地操作起了卷扬机,韩家栋只好灰溜溜地回到钢筋组重操旧业。
“领导有领导的难处,咱多加理解吧。你回来最好,其实,我还真舍不得你。”马大牙拍着灰头土脸的韩家栋的肩膀安慰道。
王大吹忿忿不平地说道:“咱理解他了,他能理解咱吗?他既然大公无私,为啥还让他小舅子干安全员。‘长毛狗’那熊行行子,狗仗人势,有时候帽子戴歪了点,他见了还指手画脚地瞎吆喝。”
其他人也开始你一言我一语,七嘴八舌像开了锅,纷纷为韩家栋鸣不平。马大牙见状,惟恐引火烧身,落个聚众闹事的嫌疑,便把大手一挥,高声叫道:“这是干活时间,不许乱发议论,更不许搞人身攻击。”说完倒背着手离开了。
韩家栋随后趁下雨停工的时候,到附近的几处工地上转了转,他的跳槽问题,逐渐有了眉目。可是,王大吹意外受伤,却延缓了他另谋高就的步伐。
这天下午,临下工,随着“嘀——嘀——”的一阵儿汽车喇叭的鸣叫,韩家栋发现上次他搭着回家的那辆车,载着满满一车箱盘圆停在了工棚外边。
“小韩,卸完车我们还要赶往平阳去拉货,你还回家吗?”司机师傅从驾驶楼里跳出来后,笑容可掬地问道。
“上次回去就被俺媳妇当成了逃兵,差点被关在大门外边。这次不回去了,以后再说。你们连轴转,也够辛苦的。”韩家栋说着,让他们到工棚里面喝点水休息休息。
韩家栋和司机继续攀谈着,而王大吹则自告奋勇跑到车后边和押车来的小伙子准备卸车。
“哎哟——疼死我啦!”王大吹突然从车后边发出了一声惨叫。
押车的小伙子随之声嘶力竭地喊道:“快来人啊!”
工棚里的人们急忙忽忽拉拉地跑了过来,一看王大吹的腿上压着两大捆盘圆,急忙七手八脚把盘圆抬到了一边,接着想把他从地上扶起来,而王大吹则大声吆喝着不让动。很快,马大牙听到报告后也跑了过来;他询问完情况,立即下达了马上送医院的命令。不用领导指使,韩家栋主动跑到睡觉的工棚里,把王大吹的席褥抱了过来,铺在一辆平时用来运送材料的地排车上,又和大伙儿一起把伤员小心抬上了上去。接着,几个人拉起车子,一路小跑,去了最近的一家医院。
韩家栋楼上楼下办完看病手续,接着把王大吹推进了爱克斯光室。检查报告很快就出来了,大家一听全都傻了眼——左脚脚骨粉碎性骨折,右小腿腿骨断裂。
而一直疼得呲牙咧嘴的王大吹,听说伤得很重,需要做手术,立时难过得哭了起来,“‘黄鼠狼专咬赖鸭子’,我咋这么倒霉啊”。大家伙儿只好七嘴八舌地安慰他。
王大吹刚刚被医生推进手术室,蓝天银也赶了过来。等王大吹做完手术进了病房安置好,蓝天银了解完出事的经过,并说准备让老袁头来照顾他,便铁青着脸离开了。
原来,运送盘圆的汽车在装车时本来码放得很整齐,由于经过一路颠簸,加上这次装得比较多,有几捆已经挤到车厢的后挡板上了;王大吹一边和押车的那位昔日的小伙计说着话,一边就打开了车厢的后挡板,没想到一捆盘圆落下来砸在了他的脚上,他一下跌倒在地上,几乎同时,又一捆正好落在了他的另一条腿上。
蓝天银临走的时候,王大吹斗胆提了一条要求:别让那个老袁头来了,最好让韩家栋留下来陪他。蓝天银转而让马大牙来安排,而马大牙猜不准上级领导葫芦里到底装的什么药,只好犹犹豫豫地答应了。
夜深了,照顾王大吹睡着以后,韩家栋站在病房的窗前,一边双手拤腰来回扭动着疲惫的身子借以放松放松,一边往外眺望。只见不远处的一条马路上已难见行人的踪影,但路灯依然明亮,不时地有大大小小的汽车来来往往。下午还生龙活虎的王大吹,转眼之间就成了躺在床上的重伤病人,他不由得对“人生无常,旦夕祸福”而感慨万千。他由身后已进入梦乡的不幸工友,又想到了远在家乡相依为命的妻子和母亲——她们还都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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