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家栋要办砖厂的消息不胫而走,很快就传遍了黄泥沟的大街小巷,大家开始议论纷纷——
“这小子是干事的料,准行!”
“媳妇儿没了,也没再找上一个,他也就这么回事啦。”
“让我看,千万别去跟着他干,谁干谁倒霉。”
“对,不假,不信咱就‘骑驴看唱本——走着瞧’。”
“他这几年在省城发了大财,按理说还能找不上?说是还惦着他头个媳妇。”
“说起来也是,他那个媳妇忒好了,让谁谁也忘不了。”
反正人多嘴杂,说啥的都有。
听说韩家栋要干“大事业”,许多亲朋好友纷纷慷慨解囊,伸出了援助之手。吴大嘴倾其所有,拿出了五百块。胡大年东借西凑,拿出了一千。而高胜利和刘四宝对胡大年提前连个屁也不放就私自做了决定,两人都非常恼火;他俩作伴亲自去了一趟红石沟,把自作主张的胡大年狠狠窝囊了一顿。但他俩并不甘心让外人笑话他们的日子过得并不行,而是打肿脸充胖子,每人咬着牙各凑了一千。韩家栋那些没出五服的老少爷们,在韩明山的带领下,有多没少,大都以实际行动对他表示了实际支持。韩家栋无一例外地给他们开了借款收据,并明确地注明了和银行一样的借款利率。
最早主动投到韩家栋麾下的,是本村的小伙子尤满亮。尤满亮是韩明强连襟的儿子,好吃懒做远近闻名,但他也并非一无是处,人机灵得很,虽然机灵得有点让人不放心。他口口声声他姨夫韩明强如何嘱咐他要好好干,要多做贡献少谈价钱,一再表示要跟韩家栋同生死共患难,这种情况不容韩家栋犹豫,立即对他表示了欢迎,并被圈定为生产主管。随后,韩家栋把吴大嘴动员了来,因为在他看来,负责销售的最佳人选,非他莫属。南瓜袁来富至今依然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光棍汉,“无依无靠”的缺陷转眼之间变成了“无牵无挂”的优势,被韩家栋聘为安全保卫负责人。韩家栋彻底改变了从前自学制砖技术的初衷,把刘建东老汉聘请来做了技术顾问。而刘建东同样乐此不疲,把眼看承包到期的水库交给他的一个儿子去管理,来砖厂准备安心发挥余热。胡岱对今年考高中本来就没有一点信心,巴不得有个辍学的理由,见机会终于来了,便吵着闹着要来给老舅当助手。胡大年和韩翠芝被胡岱缠得不胜其烦,只好把皮球踢给了韩家栋。在劝说无果的情况下,韩家栋只好勉强答应了。从此,胡岱成了韩家栋的跟屁虫,天天不离左右,俨如旧社会地主老财的狗腿子。
一个月后,位于黄泥沟村西北方向的馍馍岭下面,平地盖起了几间窗明瓦亮的砖房,门口挂上了一块木牌子,上面用黑漆写着“平阳市金沟镇韩氏制砖厂”几个正楷大字。
馍馍岭形状酷似一只浑圆的馒头,方圆不过百十米,全是黄粘土;由于岭上面积本来不大,加上引水困难,种小麦和玉米怕旱,而种花生和地瓜又嫌土性太粘,俨如鸡肋,食之无味,扔之可惜。往年学校不抓学习,孩子们放学后无所事事,便把馍馍岭当成了打闹和练习拳脚的好地方,时常有个把孩子或者抱着胳膊,或者瘸着腿,呲牙咧嘴,哎哎哟哟,从上面狼狈不堪地走下来。后来有个五保户以每年几十元的价格承包到手,到时候播撒点耐旱的荞麦,点种些不用操心浇灌的山豆角,权当“年三十打了只兔子——有它也过,没它也过”。但是,早在几年前,在韩家栋的心目中,馍馍岭就成了不可多得的风水宝地,俨如黄灿灿的金坨子。现在,在村委的协调下,那位五保户很痛快地转包给了韩家栋。村支书韩明强在村两委会上则给大家算了两本账:一是现在韩家栋可以每年给村里上交土地使用费,二是将来当馍馍岭这只“馒头”被韩家栋吃净啃光以后,村里自然又凭空多出来十几亩良田。村主任和那些惟韩明强马首是瞻的委员们,对首脑的分析无不点头称是。在讨论收取韩家栋多少费用比较合适的时候,大家为了讨好韩明强,都纷纷做起了顺水人情:村委副主任说顶多一千;他话音刚落,村委主任便明确表态,一千太多,顶多八百。后来大家达成了共识,鉴于韩家栋父母双亡,目前还是光棍,对他白手起家艰苦创业,村里应该大力支持,每年只象征性地收取六百元,能说得过去就算了。韩明强及时把好消息告诉了韩家栋,而韩家栋也及时地把韩明强每年的辛苦费提高为三千五百元。
韩氏制砖厂很快就垒起了炉窑,平整好了晾砖场,购进了制砖机,架设了照明和动力线路,开挖了长长的引水渠道,砌好了一个很大的蓄水池。不久,高高耸立的烟筒开始往外冒出了滚滚浓烟。
万事开头难。几个人经过一番起早贪黑、东征西战的打拼,韩氏制砖厂方方面面渐渐有了眉目,也终于开始见到回头子,老板韩家栋这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然而,蓝天秀却像蛰伏了一冬的虫子,在他心里重新蠕动起来,又开始让他寝食不安。
这天晚上,几个人一块吃完晚饭后,韩家栋便安咐南瓜和胡岱提高警惕值好班,说他回村有点事,便离开了砖厂。可他并没有直接回村里,而是打着手电上了莲花山,翻过老风口,来到了林家庄。到了蓝天秀家的大门口,他发现大门已经从里面插上。他先抓住门环敲了几下,可从门缝里看进去,蓝天秀的屋里依然黑咕隆咚,并没有任何反应。他知道小声喊叫并不会有什么作用,而声音大了又肯定不妥——毕竟夜深人静,一个陌生的男人喊叫一个孤寡女人,难免让听见的人们浮想联翩。他稍一犹豫,抬手抓住大门南边的墙头,脚下踩住石块砌成的墙基,用力爬上墙去,然后一纵身跳进了院子里。
蓝天秀刚把雪儿哄睡着,她自己也在似睡非睡,迷迷糊糊中,隐隐约约听到一阵敲击大门的声音。她很纳闷,这么晚了,谁还会来串门?她支楞起耳朵,想听听还有没有动静。可她突然听到“扑通”一声,像是有很重的东西从高处跌落下来。她被吓得浑身一哆嗦,猜到可能有坏人翻墙进来了。她急忙披衣下床,但没敢拉亮电灯,而是踮起脚跟走到窗户跟前,掀起布帘的一角往外瞧,只见朦朦胧胧的月光下,果然有个高大的人影,并且已经蹑手蹑脚向屋门口走了过来。她吓得魂飞魄散,两腿发颤,差点一屁股蹾在地上,开始后悔从前的小花狗走失了以后没有再养一只,不然这坏人也不会如此胆大妄为。她知道来者不善,不是劫财就是劫色,但她最担心的是会吓坏了年幼的雪儿。
正在蓝天秀琢磨着寻找什么样的家伙头来自卫,是菜刀合适,还是擀面杖更顺手,却听到外面轻轻传来了“天秀,开门”的叫声。她听出是韩家栋的声音,怦怦乱跳的心这才慢慢稳了下来。可是,她并没有理会外面又传来的一声“天秀,我是家栋”,而是赶紧摸摸索索回到床上,用手轻轻拍打着睡得正香甜的雪儿,开始轻声轻气地讲起了故事:
很久很久以前,有户很穷很穷的人家,只有相依为命的兄妹俩。有一年,他们那里遭了大旱灾,日子实在过不下去了,哥哥就让妹妹留下看家,而他自己外出找一条活路。有一天,妹妹到河边打草的时候,意外地捡到了一个宝贝。那宝贝能卖好多好多钱,能让他们兄妹从此过上富裕的生活。于是,妹妹便托人写信给哥哥,让他回家把宝贝卖了,然后一起过好日子。哥哥收到信后,便高高兴兴地回家了。可是,那宝贝已经被人偷走了。妹妹怕哥哥知道了会伤心,还会打她骂她,就偷偷地躲了起来,不让哥哥找到她。
蓝天秀讲到这里,又用时断时续,并且很微弱的声音说:“雪儿——乖,快睡吧,妈妈——累了,妈妈也要——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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