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千雪回了话,“嗯,结实不结实的,我们先不管他。我们一起去看第二只猪的房子。”
陌千雪在那里和桐老先生一问一答,第一个故事讲完发了老长时间。
桐子靖已经止住了傻笑,撕布条的动作也越来越慢。
陌千雪的唇角露出笑意,有反应就好。她继续拿出第二个故事,开始慢条斯理的讲了起来。
第二个故事讲完,桐子靖便慢慢的从那边移了过来,和桐老先生一样,坐到了她的面前,双眼期盼的看着她。
脸上虽然还是幼稚,但是去了傻笑之后,却是五官端正,容颜清雅。
只是因为长期不运动,面色苍白的同时,浑身瘦峭,让人一见生怜。
第三个故事,是讲小蝌蚪找妈妈的故事。
陌千雪指着上面的小蝌蚪图上的那条鲤鱼问桐老先生,“你觉得这条鱼是它的母亲吗?”
桐老先生出身高贵,哪里见过蝌蚪,只是连串的摇头。
陌千雪又问桐子靖,桐子靖只是紧紧的盯着她手中的那副图,并不答话。
陌千雪却不失望,只要能引起他的注意,便是成功了一半,证明他至少还有思维能力。
她见桐子靖不答,自己接过话头,引导,“我们一起看一看,这蝌蚪是黑色的,这鱼却是红色的。你们说他们长得像吗?”
桐老先生进入了角色,不自觉的摇头,“不像!”
“我们再看看,这蝌蚪是长长的,长了尾巴。这鲤鱼却是扁扁的,你们说,他们长得像吗?”
依然是桐老先生的回答,“不像!”
经过几次这样的问答之后,桐子靖的脸上是一脸的跃跃欲试。
在第六个故事——仙鹤喝水的故事的时候,陌千雪再问,“你们说,仙鹤这么长的嘴,能喝掉盘子里的水么?”
桐老先生刚要抢答,被陌千雪的眼神打住。
陌千雪看着桐子靖,一字一句,缓缓地又问道:“小弟弟,你说,仙鹤这么长的嘴,能喝到盘子中的水么?你能告诉姐姐么?”
桐子靖的思维模式还停留在三四岁的皆段,还没有意识到自己长大,对他的称呼自然只能是小弟弟,小朋友之类。
桐老先生对她这样不伦不类的自称,弄得一愣一愣,若不是看到儿子的神色有些变化,他恐怕早就拂袖而去了。
“不……能!”桐子靖终于开口了。
可能是因为久未说话,就这两个字,也说得断断续续。其声音沙哑,低沉,不细细的听,跟本就听不到。
可是,就只是这样轻,这样小,这样低的声音,就足以让陌千雪雀跃,足以让桐老先生老泪纵横。
他以为,这辈子再也听不到儿子说话的声音了。
陌千雪见他参与,鼓励道:“小弟弟,你说得很对,姐姐也是这样想的。桐老先生,您也是这样想的吗?”
桐老先生一抺面上的泪,直点头,“是的,我也是这样想的。”
又讲了一个故事后,陌千雪就起身了,“小弟弟,天色不早了。姐姐要回去休息了,明天再来给你讲故事,陪你玩,好吗?”
桐子靖只是定定的看着她,眼中充满了期盼,却不答话。
陌千雪又说,“你是不欢迎姐姐吗?姐姐好伤心。”
依然不答。
“姐姐把那一张仙鹤喝水的故事图送给你,好不好”
“……好。”
“姐姐很喜欢你,姐姐明天还想来给你玩,好不好?”
“好……”
这一天下来,桐子靖说的话超过了十个字,比他几年加起来说的话还要多。
陌千雪起身出了门,桐老先生随后也跟了出来。
“桐公子的病还是有希望的,但是,我希望我们的约法三章中还要再加上一条。”
“还要加一条?好!只要靖儿的病能好,你就是加上一百条又如何。”
桐老先生以为陌千雪是嫌那一个山谷还不够,于是咬咬牙说道,准备陌千雪的狮子大开口。
约法三章中,第一条,便是桐公子的病有好转,山谷送与陌千雪。
第二条,不管陌千雪用什么办法,他都不许干预,全力配合。
第三条,再也不对桐子靖严辞厉色,不自做主张。
“第四条,以后请你不要把他关起来。让他四处走走,你若是不放心,可以找几个信得过的心腹远远的跟着,但是不要干预他的行为。
哪怕是他要跌倒,也不要上前去扶,让他自己起来。”
咬牙等的狮子大开口没有来,反是让他更难以接受的条件。
“他怎么能够自己出去?不行!”
“我若是把你关起来,关个一二十年,你还会建康吗?还会像现在这样活蹦乱跳吗?”这话说得很不客气,若是换一个人说,只把立时就要被拖出去。
陌千雪却不管他,继续说道:“你把窗户也给他订住,白天和黑夜差不多,不让他见阳光,不让他出门,是你生生的把他害成这个样子的……”
打着爱的名义进行禁锢,最为自私。
陌千雪很不客气的一番捶打,桐老先生终于低下了高傲的头颅。
“我……我错了,可是,现在让他出去,我怎么能够放心。”
“也不是现在就让你放他出去,以他现在的状态,你就是开了门,他也不会出去的。”陌千雪神色哀哀。
她不否认,这位老先生是爱自己的儿子的。只是,爱错了方式,便是一种害。
桐老先生看她如此,自己深思一番,好似下了个天大的决心,“如果你带他出去,我便放心。”
“那好。那就请老先生准备一下,我明天就带他在园子里玩。后天便带他出门。”
“……”
桐老先生见事情来的如此急,想后悔,便又无从后悔,只得应声好。
陌千雪不管不顾的又吩咐道,“你最好还是给桐子靖做一些能够益智的食材,记住,千万不要煎药。嗯,让我想想,就多弄些豆类,菌类,猴头菇听说过么?……”
桐老先生见说的都是些吃食,眉头顿时松开,命令一旁的桐管家赶紧的去找那个叫做猴头菇的菌类。
第二日一早,陌千雪刚到桐宅,桐管家便兴奋的向她汇报,桐子靖自她昨天离开之后的状况。
昨天自陌千雪走后,桐子靖在那里呆坐了一会后,就又拿起以前的布条撕了几下,便没了兴趣。后来就一直,直盯盯的着看着手中的那一幅仙鹤和狐狸喝水的故事图。
脸上虽也是笑,但并不是一直的傻笑,而是那种,从前没有的笑。
桐管家想了半天也形容不出来,那是种什么笑。
只说,今天少爷起得特别早,虽然没有说什么,眼睛却总是不自觉的盯着那扇门。
陌千雪一笑,看来,桐子靖的病情没有想像中的那般严重。
再进桐子靖的房间,便没了那种压抑的感觉。
陌千雪一进门,桐子靖虽没有迎上来,眼神之中却是光芒闪闪。
陌千雪走过去,微笑道:“姐姐来了,我们还来讲故事好吗?”
桐子靖点头。
“我们现在是好朋友了,我可以叫你子靖吗?子靖弟弟?!”
桐子靖又点头。
“那好,你也叫我千雪姐姐。记住哦!我的名字叫千雪哦。”
陌千雪又开始昨天一般的讲故事。只是今天只有他们两人,桐老先生已给被陌千雪给开除了。
讲完她准备好的那些故事,陌千雪收了画卷,说道:
“我们是好朋友,好朋友应该互相帮助,就像那幅画里说的那样,你说对吗?”
每次问话,起码在三遍以上,可是陌千雪却是不厌其烦,没有一丝不耐,对待自闭,最好的办法,便是爱心。最怕的,便是粗暴。
“……嗯。”桐子靖好似还思索了一下才嗯了一声。
“我现在想出去玩一玩,呆在这里好闷,你可以陪我出去吗?”
桐子靖面上的友善好像一下子被风刮走,看了看站在门口的守卫,低下头。半响,才摇了摇头。
“可是,子靖弟弟若是不陪千雪姐姐出去,姐姐一个人会很闷的。”陌千雪见他这般警惕,心中一片感伤,摆手让那两个守卫下去。
看来,他试着出去过,只是被押了回来。
她可是和桐老先生说好了,这里的一切都是她说了算的。所以,她一摆手,那两个守卫倒也还算听话,筹措间对望了一眼便下去了。
见那两个守卫退下,又听到陌千雪的邀请,桐子靖眼中有些跃跃欲试。
陌千雪见状,上前拉了他的手,便向外走去。
桐子靖看了一眼那牵着她的手,想要挣脱,又不舍得挣脱,眼睛直盯盯的看着那只牵他的手,眼中似有泪意,最后在陌千雪的牵引之下,不由自主的出了门。
圆子里空无一人,她牵着他的手,在廊上信步走着。
桐子靖先是害怕的低着头,后来却是四下张望,发现四处没有一个人影,顿时放下心来。
他是小孩心性,从来没有出来过,自然看什么都是新奇的,东张西望,想去摸,想去玩,却又不敢放开陌千雪的手。
陌千雪看在眼里,疼在心里。现代的她也有一个弟弟,也罢,就把这个桐子靖当成亲弟弟好了。
心疼之下,又是愤怒之极。一个好生生的人,居然就这样被关了十几年,不得不说。
这桐老先生真的是失败之极,愚昧之极。
医生早就断言,他身体上没有毛病。只是受了惊吓自闭,不想说话,他却把他当成一个精神病关了十几年。
本来是一个清雅的男子,本该受到最好的教育,享受最好的生活。就是因为他受伤了不说话了,便没有人与他交流,没人有知道他,感受他。
十几年如一日的呆在一个小小的空间之中,不是撕布,便是摔碗,该是有多无聊。
所谓的治疗,便是日复一日的汤药。所得到的亲情,只是一味的自以为是的强迫。
紧了紧手,陌千雪继续拉着他廊中散步。
这只手,那样轻,那样柔。桐子靖希望天永远也不要黑,希望这条走廊永远也走不完。
他也不自觉的紧了紧手,陌千雪回头一笑,问道:“想玩雪么?”
桐子靖怔肿后微微摇了摇头。
十几年没有出过屋子,他都不忘记了雪是何物。
陌千雪放下他的手,跑到一边被积雪覆盖的草丛上捧起一摊雪,又转过头来对桐子靖说,“来,摸一摸,这便是雪。”
桐子靖新奇的伸手摸去,触手冰冷,顿里收回了手。却因为心智一直停在三四岁之间,还是小孩子的心性,天生好奇,收回的手,又伸了出去。
“你看,这白芒芒的一片,便是雪花。一年有四季,春花夏雨秋实冬雪。”陌千雪一边拉着他的手,俯下身子让他感受雪带来的凉意,一边给他普及着生活知识。
桐子靖先是在陌千雪的代领下一只手摸着雪,一种新奇的感觉传来,他不自觉的又伸出一只手,学着陌千雪的样子,捧起了雪花。
“我们打雪仗好吗?”
“打…雪…仗……?”因为久不说话,他每说一字都是一顿,发音有如孩童。
陌千雪轻轻的生怕又惊了他,把那团雪丢到他的衣角之上。
“这样,你扔我,我扔你,便是打雪仗!”
桐子靖学着陌千雪的样子,扬手一扔,结果因为没有准头,也因为陌千雪没有防备,一下子扔到了陌千雪的头上。
这桐子靖其实并没有她所担心的弱智,看来痊愈的机会还是很大的。她多教一教,带他溶入这个世界,他一定能如常人一般生活。
想到这里,陌千雪顶着一头的雪,不怒反而大笑道:“子靖弟弟扔得太准了,千雪姐姐可不依,我也要扔你……”
就这样,你来我往,陌千雪奔来扔去,桐子靖扔来躲去,笑得畅快之极,玩得非常开心。
“啊……依……”他因为话还说不太清楚,所以兴奋起来,只能用啊依来表达自己的情感。
陌千雪好久没有这样你无拘无束的玩过雪了,自然也是没心没肺的疯玩。
园子的高处正站着两人。
“看来,以前是我们错了。走入了一个死胡同啊!”
“是啊,老夫错了,不该把面子看得比什么都重。”
……
“只是,他现在只是对着这丫头才会有笑,有话,对我仍然是那一幅不理不睬的样子啊。看来,我是错得离了谱啊……他以后好了,会不会嫉恨于我?”
“心结还要一步一步的才能打开,如果老夫没有猜错的话,这几天是最为关健的时刻,只要过了这几天,靖儿的病说不定就会有大的起色,以后跟常人没什么两样。
至于嫉恨,父子间哪有隔夜仇,你以后好好待他便是,收了自己那个霸王脾气……”
两人说话间,桐管家从山下走了上来,禀道:“老爷,七公子来访。”
“哦,小七来了,请他过来便是。”
“是。”
管家退下,王老先生见好友客来,于是道:“老夫不方便会客,便先行离开了。宁公子的病,老夫一定亲自医治。只是有一味医材,还需老夫亲自去寻啊。靖儿的病有望,老夫也去了挂念,等寻到药自会回来便去王家村为宁公子解毒。”
王老先生哈哈一笑,“这一年,宁公子可是上天入地的找着老夫呢,嘿嘿,既然躲不了清静,看在他娘子的份上,就为他治了。”
桐老先生今天心情不错,也笑了起来,“老家伙,要去就去,哪里有那么多的废话。”
精瘦精瘦的老头身影一闪而过,苏七从远外走来,请安问道:“舅爷爷,你最近身体可好?”
“好着呢,小七今儿个怎么有空来了。”
“奶奶来了信,让小七来看看您,小七也想看看靖叔叔有好转了没。”
“你靖叔叔在那块玩着呢。”
桐老先生兴奋的指着下方,园子那处正在玩打雪仗的两人说道,“你靖叔叔,有好转了,转告你奶奶,多谢她的掂念。”
苏七心中措鄂,脸上却还是那样的嬉皮笑脸,满不在乎,顺着桐爷爷的手指看去。
桐家几代单传,桐老当家的父亲,婚后多年无所出,后来便在族中领养了苏七的奶奶,意为引弟,后来才有了桐老当家。
苏七的奶奶与桐老当家不是亲姐弟,感情却胜过一般的姐弟,桐子靖的事情,苏家的几个要人还是知道的。
这么多年舅爷爷和奶奶都是寻便名医,听说连江湖上顶顶有名的怪医也来看过,都无一点起色。这么多年过去了,那种病,哪里是说好转就好转的。想来,舅爷爷无非是自己安慰自己罢了。
顺着桐老先生的手指,等苏七看清楚山下两个嬉闹的人影,脸上的笑意,瞬间定住。
那个身影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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