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琨轻笑道:“哪来什么好眼力。只不过猗卢大酋长昨夜入城时,遗失的随身马鞭,恰巧落在了我军将士之手罢了。”
他挥手示意,便有一名侍者双手捧着朱漆的盘子献于拓跋猗卢身前。
那盘子里,正是昨夜薛彤夺下的华贵马鞭。
拓跋猗卢神色不变,取了马鞭在手:“想不到刘刺史您这样的贵人,竟然连我素日使用的马鞭都了如指掌,多谢。”言语间,未免显出几分讥诮来。
“我刘越石既然受命出镇并州,总得对风土人情有些了解。拓跋鲜卑素与朝廷友善,昔日大单于猗迤屡次为朝廷出战,堪称北疆柱石。而拓跋猗卢大酋长善于控御,驱使十数万部众如一人的名声,我更是久仰了。”
刘琨应声而答,随即话锋一转:“我前些日子致信于拓跋猗迤,原本也打算择吉日与几位大酋长想见。猗卢大酋长主动登门来访,着实让本官高兴的很。可是,如阁下这般位高权重的人物,为何却要掩人耳目、藏头露尾而来呢?还请大酋长坦诚相告,解我疑惑。”
“刘刺史放心,猗卢亲身到此,本就是为了与您坦诚而谈,定不会有所隐瞒。”拓跋猗卢自顾取了杯酒,仰脖子一饮而尽,把酒杯重重顿在案几上:“半个月前,您口中的北疆柱石、我的兄长拓跋猗迤,已经暴病而亡。拓跋禄官毕竟名义上是拓跋部共主,他动手很快,短短数日就把中部十二大部族都纳入其麾下,势力由此大张;而拓拔鲜卑西部也因此动摇,许多原本拥戴我的部族投靠了禄官。哈哈!哈哈!眼下我这个西部大人的地位岌岌可危,能切实掌握的不过三五个部族罢了。”
任谁都想不到,这位大酋长在身份被揭破之后,竟然能坦诚到这个份儿上,直接就自承在拓跋鲜卑的内部斗争中已然失势。
讲述着恶劣的形势,拓跋猗卢却看不出有什么颓丧,摇头道:“甚至连我的贴身大帐护卫,都有不少人暗中投向禄官一方。若不是独孤族长一力承担,猗卢怕是连盛乐都出不了。万一被禄官那个老杀才知道了我前来晋阳,必定又要生出许多事端。”
“这哪里是岌岌可危?分明是穷途末路。一条丧家之犬,竟也敢在我晋阳纵恶行凶么?”刘演忽然嘀咕道,声音虽低,众人却都听得清楚。看来纵使越石公已诛杀鲜卑凶手,他仍旧余怒未消。
拓跋猗卢却不动怒,淡淡说道:“我的部下们行为不端,适才已为刘刺史所诛。猗卢绝无二话,这位将军又何必耿耿于怀?何况,哪怕是丧家之犬,依旧有獠牙利齿在;汉人若是自家孱弱,须怪不得我们鲜卑人。”
他瞥了刘演一眼,转向刘琨道:“这些年来大晋朝政的乱局,哪怕是我等化外之民也一一在目。前任并州刺史司马腾昏庸无能,坐看南匈奴兴起,竟然束手无策。听得朝廷委派新任并州刺史之后,我甚至想过,若是新任刺史和那司马腾一般无能,不如引部下勇士们径取并州膏腴之地,自己来称王称帝,岂不快哉?谁知朝廷中竟然还有您刘刺史这般刚毅果决的人物,嘿嘿,想来大晋朝廷气数仍在吧,倒是我之前的想法错了。”
这鲜卑大酋仿佛决心语不惊人死不休,号称要造反作乱的杀头言语,张口就来。诸人今日已然被他们骇得麻木,听得此言个个把眼瞪得极大,却没得力气驳斥了。反正越石公似乎不以为意,众官便各自装聋作哑。
拓跋猗卢侃侃而谈,刘琨只用修长的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轻叩着几面,仿佛在盘算着什么。这时他突然问道:“拓跋大酋长,你的危险处境和雄心壮志,我刘越石都已经明了。阁下不妨直言,此来究竟为何?是有求于我呢?抑或有助于我呢?”
拓跋猗卢闻言大笑而起,扬声道:“猗卢既有求于刺史大人,也有助于刺史大人!”
“刘刺史,大晋乃天下正统,而您是朝廷委任的方面大员,吾欲图拓跋鲜卑族长之位,万不能缺少您的鼎力相助。然而,并州局势究竟如何,无须猗卢多说;我拓跋猗卢虽然身处危殆之际,但举手一呼,立时可集敢战精骑万人,自以为足可替朝廷芟除叛逆、慑服群小。若刘刺史能助我为拓跋鲜卑之主,猗卢愿举鲜卑四十万众以供驱策!”他目光炯炯地望着刘琨,继续道:“刘刺史,你是汉人中的英雄,我拓跋猗卢自问也是鲜卑人中的豪杰;你我二人齐心协力,共图大业,天下间何事不可为?”
刘琨霍然抬首,双眼中精光大盛。二人眼神交错,仿佛立刻便要迸出火花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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