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初微瞅着他,“我和他就是兄妹关系而已,你至于么?”
“终究不是亲的。”苏晏道:“我不得不防。”
云初微暗暗翻了个白眼,“房间已经拾掇好了,你快去休息吧,这筐子鸡蛋,我自己能拿进去。”
说着,她又从他手上把竹篮拿过来自己拎着,头也不回地送去了厨房。
苏晏望着她的背影,失笑着摇摇头,一转身,进了云初微收拾好的那间客房。
家里的物件都被郑氏变卖得差不多了,所以客房里并没有多余的摆设,仅一张床和一张掉漆的小木桌。
木桌上摆放着一个陶罐,陶罐里装了半灌水,插了一小束金橘花,橘花香味清淡,让房内空气清新不少。
房间虽然简陋,但收拾得很干净。
苏晏和衣躺在床榻上,轻轻闭上眼睛,睡了过去。
——
小厨房里,梅子的乳鸽汤已经煲好,她第一时间舀了一碗递给郑氏。
郑氏忙摇头,“这是给老爷补身子的,我就不喝了,饼食马上就好。”
郑氏烙了几张饼,打算用这个来招待云初微和苏晏。
如今的家境比不得从前,她是能省则省,云初微他们来之前,郑氏一个人都舍不得拿面粉烙饼吃,每天能不贪嘴就不贪嘴,饥一顿饱一顿。
梅子看了一眼郑氏,她穿着最粗糙的布衣荆钗,脑袋上绾发的簪子也是最普通的木簪,小腹微微隆起,使得她做事有些费力,时不时撩起袖子擦擦额头上的汗液。
梅子忽然想起当年郑氏才嫁过来时因为年岁小不懂事,整天和自家姑娘掐架的情景,如今一转眼,她都身怀六甲,学会照顾人体贴人,也学会过日子了,人都说因祸得福,梅子觉得,对于郑氏而言,接二连三的沉痛打击才是让她彻底蜕变成熟的契机。
见梅子一直盯着自己看,郑氏有些不自在,以为是脸上被烟熏黑了,忙用袖子抹了把脸。
梅子再次把粗陶小碗递给她,笑着道:“太太,乳鸽汤是补身子的,尤其是像你这样怀着身子的妇人,就更应该多喝些补补,对胎儿好。”
郑氏还是不肯接。
相公伤成那个样子,自然是以相公养伤最为要紧,至于吃食,她能不饿到自己和孩子就行了,吃什么都无所谓。
“你放心,鸽子奴婢买了两只的。喏,不信你看,剩下的乳鸽汤都还能盛出两大碗来呢,你只管放心喝,老爷那边,少不了他的。”
“那留着给老爷晚上喝。”郑氏道。
“晚上就不新鲜了。”梅子无奈,“刚才是因为着急要买菜回来做饭,奴婢才随便买了点东西,等一会儿吃完饭,奴婢还得随着姑娘去县城买些能摆放的干货回来呢,银钱的事儿,太太大可不必担心,既然姑娘回来了,就一定会有办法的。”
梅子前后劝说了好久,郑氏才肯接下那碗乳鸽汤慢慢喝起来。
自从作坊出事,所有公账上的银子都被查抄,郑氏已经很久没有接触过荤腥了,每天不是啃个野菜馒头,就是随便喝碗汤多米少的清粥,嫁妆变卖的银钱,全都得送到镇上医馆去付伤患们的医药费。
上回焦燕从京城回来,给她带了二百两银子,又把云初微交代的话一字不漏地转告了她,让她留着点银子买补品好好补补身子,又让她别担心,云初微总会想到办法把云正给救出来。
当时她抱着那二百两银子坐在家里大哭了一场,后来还是没舍得用,依旧全数送到医馆去了,毕竟除了医治,还得给伤患们赔偿金,一算下来就没剩什么了。
时隔这么久,难得再次尝到荤腥,郑氏竟觉得这碗乳鸽汤是她这辈子喝过最好喝的汤。
想着想着,眼泪就落到了碗里。
梅子见状,慌了,“太太,你怀着身子,可不能轻易落泪的。”
郑氏忙吸了吸鼻子,抬起头来抹了泪,勉强笑说:“是我想得太过了,没事的,我不想了。”
梅子道:“老爷已经回来了,姑爷医术又高,有姑爷在,老爷很快就能痊愈,只要人好好的,身体端健,往后想挣多少银子都成。”
郑氏点点头,把烙好的饼装在盘子里端了出去。
梅子马上把自己买来的几个小菜炒好端了出来,这才把单独留给云正的那一份端进屋喂他吃下。
他们这顿饭吃的是烙饼就小菜。
郑氏虽然不知道苏晏的身份,但看他通身气派不凡,脸上便有些不好意思,“不知道姑爷今儿过来,我也没准备什么,让你吃这些,实在是见笑了。”
“太太无需客气。”苏晏礼貌地微笑。
其实这些吃食比起他小时候在苏府吃的那些,已经好太多,如今虽然功成名就,他却从没忘记过以前的苦日子。
云初微偏头见他吃得津津有味,不禁疑惑。
苏府乃京城第一世家,住在里面的人,必定从小就锦衣玉食伺候着,何曾接触过这些粗茶淡饭,更何况苏晏如今既是国公爷,又是一品大将军,这样的他,就更不可能吃过农家饭了。
那么,他为什么看起来一点也不排斥,反而吃得很香?
察觉到云初微的打量,苏晏抬起头来,往她的粗陶小碗里夹了两片肉,温声道:“你太瘦了,应该多吃些补补。”
范氏轻轻笑了一下。
云初微脸有些红,咳了两声,埋头继续吃饼。
吃完饭,云初微让梅子去洗衣服,她则帮着郑氏把小厨房和卧房打扫得干干净净,又给院子里的花树修剪了一下枝叶。
自从云正出事,郑氏一个人,又怀着身子,每天镇上医馆和家里两头跑,想来也没什么心情认真打扫,这些,云初微都能理解的,所以做完这一切以后,她坐下来宽慰郑氏,“之前我没在,作坊倒闭带累你变卖了嫁妆,你放心,那些钱我会还给你的。”
“一家人还说什么还不还的?”郑氏道:“刚才我去了老爷的屋子给他倒水喝,他告诉我,这次若非姑爷出手,他怕是得被监牢里那些黑了心肝的狱卒给折磨死。”
话音落下,小声哭了起来,“说到底,这件事还是我那杀千刀的二哥做的孽,若不是他起了坏心,作坊和铺子不会被查封,你爹也不会被抓进大牢白白受了那么多皮肉苦。”
云初微道:“舅爷做的孽,自然得由他一个人顶债,与太太无关,你无须自责,因为你有更重要的任务,那就是每天都得保持着好心情,好好把肚子里这个小家伙养着。”
说着,轻轻抚了抚郑氏的小腹。
郑氏收了泪,脸颊绯红,双目泛出母爱的慈色来,“那些天,若没有这个小家伙陪着,我都不知道自己到底要怎么支撑着活下去。”
郑氏属于传统的古代女人,夫家就是她的天,那段时间,云正被抓进大牢,所有中了毒的伤患都上门来讨债,她一个妇道人家哪里拿得出那么多钱,面对那种情况,再多眼泪都只能往肚子里咽,面上还得陪着笑脸,一家一家地道歉,嘴上说着一定会想办法拿出钱来赔偿,背地里却把她本就不怎么殷实的嫁妆拿出来一件一件卖成钱去给那些人医治和还债。
这种心酸,除了她自己,应该再没人能深切体会了。
也算她是个坚强的,否则要换了一般人,早就收拾东西连夜跑路了,谁还会傻乎乎留下来给云正善后。
在这一点上,云初微既感激郑氏的忠贞,也佩服她的坚韧。
——
晌午过后,太阳不怎么毒辣了,云初微这才唤上梅子,打算去县城置办些东西。
家里能卖钱的,几乎都被郑氏给卖了,如今那个家,只剩个空架子摆着,云初微想,总不能让他们过着一穷二白的日子吧?
梅子犹豫道:“姑娘,咱们来的时候本就没带多少银子,听你说来,要置办的东西还不少,奴婢担心钱不够。”
云初微眉梢一挑,瞥向前头刚睡醒推门出来的苏晏,“有财神爷在,还愁没银子花么?”
说完,她直接走到苏晏跟前伸出手,“我一会儿要上街,你得给我钱。”
苏晏含笑道:“我陪你去,你想花多少钱都行。”
云初微撇撇嘴,“那好吧,时辰不早了,咱们得赶紧启程,否则一会儿县城里好多铺子就关门了。”
因为是在乡下,无需像在京城那样避讳,所以苏晏没骑马,与云初微共乘一车,梅子则陪着车夫坐在外面的车辕上。
云初微靠在板壁上,轻叹,“要是我爹同意去京城,那该多好,往后要有什么事,我就不用来回跑了。”
“他年轻时候的英雄事迹,我听说过不少。”苏晏道:“想必是厌倦了战场上的血腥厮杀,喜欢乡下的宁静安逸,这样也没什么不好,没有世家大宅的规矩束缚,做个自由自在的猎户,日出而作日入而息,比起刀口舔血的日子,杏花村的一切简直是天堂。”
云初微从他的语气里听出了一丝艳羡,“你也很喜欢这种日子吗?”
“有些羡慕。”苏晏微微一笑,笑容背后是想到静瑶夫人那些年活在病痛折磨和谩骂指摘中的心酸。
云初微托着下巴,“我还以为像你们这样的世族子弟,只会喜欢权柄在握,锦衣玉食的高端生活。”
苏晏但笑不语,她似乎,把他想得过分高端了。
“难道你小时候过得不好吗?”云初微问。
苏晏没再答话,小时候的那些苦,他一个人经历过就够了,没必要对她倾诉让她也跟着难过一回。
他想娶她,是因为想呵护她,爱重她,而不是把痛苦带给她。
苏晏不说话,云初微就闭上眼睛睡觉。
乡下的路不平整,虽然车夫尽量减缓了速度,但还是有些颠簸。
云初微的确是累了,所以没一会就睡熟。
随着马车的颠簸,她逐渐歪靠向苏晏。
苏晏察觉到了,往她身边挪了一点,刚好让她靠在他肩上。
云初微迷迷糊糊中觉得自己靠上了什么东西,但她实在睁不开眼皮,只是觉得有一股芝兰清桂的幽香慢慢袭来,逐渐让她觉得心安,便没再多想,继续睡。
苏晏偏转头,见她熟睡时,樱粉的唇轻轻抿起,衬着瓷白如玉的小脸,眉眼如画,说不出的动人心弦。
苏晏唇角微微上扬,想着这就是二十二年来第一个让他从心动到情深不悔的女子。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她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就成了他眼中唯一的世界,只有在这个世界里,他才能清楚地意识到自己活在这个世上是有意义的。
他想要得到她,不管是人还是心,他都要。
马车停下时,云初微刚好悠悠转醒。
意识到自己这一路都靠在苏晏肩上睡觉,她有些不自在,“那个我不是故意的。”
苏晏看着她,“我是你夫君。”
“啊?”云初微跟不上他的节奏。
“所以以后不管你是困了累了还是伤心了,我的肩膀,你都可以随便靠。”
虽然云初微对他没那方面的心思,但她还是不得不承认,这个人说起情话来的时候的确很动听。
下了马车,苏晏掏出银票让梅子去钱庄兑换了银子,云初微就一路逛,见到适用的就买下来,一直逛到傍晚,满载而归。
郑氏见他们买了这么多东西,惊呆了。
“天呐,这得花多少钱?”
云初微笑道:“我爹不肯带着太太跟我去京城,我没法时时陪在身边尽孝,便只能尽量做我目前能做的,前些日子变卖嫁妆委屈了太太,家里能用的东西太少,我今儿就给一并置办了,回来的时候,我还顺便去镇上医馆走了一遭,那些伤患痊愈得差不多了,医药费和赔偿金已经全部付清,今后再不会有人来找太太的麻烦,你只管和我爹安心过着,手边要银两短缺了,你就给我写信,我会寄钱来给你们的。”
“使不得使不得。”郑氏忙拒绝,“本就是我娘家那头的人害得你倒了铺子又赔了那么多银子,我哪里还能再花你的钱,你这是折煞我了。”
云初微无奈,“那你就当那些钱是我给我爹养老的,成不?”
郑氏哑然。
云初微指挥着梅子把买来的东西安置好,这才去看云正。
早上敷了药,又喝了苏晏亲手开的方子抓来的药,云正的气色明显好了很多,勉强能坐起来说话了。
“微微。”云正道:“你和九爷是没几天就要大婚了罢?”
“嗯。”云初微点头,“回去以后差不多就到婚期了。”
云正心生懊恼,“原本你大喜的日子,我该亲自去京城祝贺你的,奈何我身上有伤,再加上你继母怀着身子,这回,怕是见不到你大婚了。”
“没关系的爹。”云初微摇摇头,“就因为知道你不方便去京城,所以我和九爷才会特地来看你,见不到我们大婚也没关系,见着人就行了,婚礼只是个形式,我知道爹一心希望我过得好就成,这比任何口头上的祝福都要来得实在。”
云正笑看着她,“我养了十五年的小丫头啊,终于长大了,要嫁人喽。”
“嫁了人你也还是我爹。”云初微道:“等以后得了空,我会常常回来看你们的。”
云正道:“等我家大胖小子会走路,我就带着他们母子去京城玩上两天,到时候路过小丫头家,可别说不认识啊!”
云初微忍不住失笑,“瞧爹说的,我再不孝,还能做那等事?不过话说回来,爹怎么确定太太肚子里是个男孩?”
云正道:“是姑爷告诉我的,他午时曾替太太把过脉,说不离十了。”
如果是苏晏把的脉,那就没差了。
云初微暗喜,云正这辈子就郑氏这么个女人,他肯定是很想要个子嗣的,若是郑氏此番生下儿子,云正肯定越发宝贝她,郑氏的好日子都在后头呢!
“哦对了。”云正忽然想起来,“早上姑爷给我看伤的时候顺便看了看我的腿,说还有得治。”
云初微目光一亮,“真的?”
云正点头,“真的,他还说一会儿睡觉之前来给我扎针。”
“那太好了。”云初微满脸欣喜。
云正腿上的伤要是能治愈,往后他打猎就能顺当许多,凭他的本事,说不准还能做点别的来赚钱养家。
云正意味深长地道:“微微,姑爷是个很不错的人,你嫁了他,就守着他好好过日子,我这么瞧着,他是个心细的,一定待你好。”
云初微乖巧地点点头。
在长辈跟前,她自然只能装出和苏晏很有感情的样子来。
夜深的时候,吴二果然来看云正了,云初微没打扰他们,搬来小杌子和梅子郑氏坐在小院儿里欣赏着乡下的毛月亮。
吴二走的时候,单独把云初微唤到了一旁。
“云妹妹。”似乎酝酿了很久,吴二才唤出这一声来。
“吴二哥,怎么了?”云初微唇角微弯。
“你真的要大婚了吗?”吴二问。
“对。”云初微不想撒谎,吴二对她的心思,她是知道的,这是个心思淳朴的老实人,欺骗他,云初微良心上会过不去。
吴二神色渐暗,但好在被夜色遮掩,不太明显。
“我之前跟着云伯伯去打猎,猎到了一只紫貂,我把皮毛剥了下来又拿去县城请人加工过做成了围脖,想把它送给你,希望你能收下。”
说到这里,他有些不好意思起来,“这是我唯一能拿得出手的了。”
说完,不等云初微反应,很快就跑回家把那条紫貂围脖取了来递给云初微。
云初微接过,“吴二哥,谢谢你。”
吴二笑了,“傻丫头,你是我妹妹,你大婚我都送不了像样的礼物,你还跟我说谢,倒让我不好意思了。”
云初微抿着唇。
“云妹妹,哥哥提前祝你与夫君恩爱无俦,白头偕老。”
——
在杏花村待了三天,云初微把屋里屋外的一切都收拾打点好,苏晏则是帮云正换了三天的药扎了三天的针,最后开了个方子留给云正,说等后背上的伤痊愈以后再服用,坚持服用半年,受过伤的那条腿就有可能恢复了。
云正喜不自胜,对着苏晏又是一番感激。
临走这天,云初微给云正和郑氏留了五百两银子。
五百两对于苏晏来说完全没当回事儿,但对于云正他们来讲,能把一个儿子养到成年了。
开初云正不肯要,云初微坚持说是给自己还没出世的小弟弟的,云正才勉强收下。
云初微又另外封了一百两银子让云正先收着,等她走后再送到吴二家去,就当是这段时间得他们照顾的谢礼。
云初微知道如果自己当面拿给吴二,他是不肯要的,所以只能借云正的手去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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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京城,已经是大婚前两天的早上。
------题外话------
嗯,明天大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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