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时候,谁站出来说皇后无罪都不管用,但皇帝的一句“我信她”却能顶半边天。
太后气得脸色铁青,浑身发抖,指着永隆帝劈头盖脸一顿骂,说他偏颇太过,中毒太深,迟早得因为这个女人而误国。
永隆帝无话可说,他就是中毒太深,否则怎么会连问都不问就直接遵从本心站出来说相信他的结发妻子,如果她真是毒药,他宁愿一辈子无解。
有了永隆帝的出面,骆皇后没法被定罪,丽妃的死,到最后被定义为“意外”。
永隆帝没再过问这件事,骆皇后却觉得不安,她不是担心自己的安危,而是因为清楚丽妃的死另有内情,对方既然没得逞,想来不会如此轻易便罢休,所以骆皇后挑了个恰当的时机把那件事与永隆帝说了一遍。
永隆帝并不昏庸,他是个极其理智的人,才听骆皇后说完,马上就猜到是萧氏的手笔,两人商榷了半夜,最终决定把赫连钰送到萧氏名下养着,一旦萧氏收养了赫连钰,永隆帝便升她为皇贵妃,仅次于皇后之下。
最危险的地方才是最安全的地方,骆皇后是这么想的,萧氏收养赫连钰是出于皇命,想来她没那个胆子敢动赫连钰一根汗毛,反而要想方设法扮演好“慈母”的角色,就算是为了做做面子,萧氏也一定会对赫连钰好。相反,如果赫连钰养在自己名下,那么萧氏便有了更多的机会加害他从而嫁祸给她。
与其这么周而复始,倒不如直接想个能彻底保住赫连钰的法子。
事实证明,骆皇后这个法子是最管用的,后来的种种就是最好的证据,萧氏虽然对赫连钰不冷不热,却从来没害过他,准确地说,是不敢害。
所以严格来讲,赫连钰是骆皇后送到萧皇贵妃身边的,目的就是为了保他一条命。
只是这么多年过去了,在萧氏的“调教”下,赫连钰反将她认作杀母仇人,大概是仇恨极累到不得不爆发的地步了,所以如今再容不得她,想方设法伪造了骆家反叛的证据准备将骆氏一族彻底置于死地,目的是将她从后位上踹下来。
赫连钰啊赫连钰,你何其傻!
眸子里溢满了失望,骆皇后心中的哀叹一声接着一声,她若是有心害他,当年就不会无辜被扯入那么一件冤案里面了,虽然丽妃的死最后不了了之,但到了今天,宫里的不少人都还在认为当初就是她这个做皇后的小肚鸡肠容不得丽妃诞下皇子所以设局杀了她。
谁会那么蠢将人骗到自己的地盘上来杀害?
只可惜,没人会在这方面动脑子,她们只会把更多的精力花在落井下石上。
而骆皇后,默默替萧皇贵妃背了近二十年的黑锅,她没想过要为自己洗刷冤屈,毕竟是过去这么多年的事情了,再拿出来讲也换不回丽妃一条命,只会不断往赫连钰心窝子上扎刀,可是她不提,有人还不乐意,不断给赫连钰灌输“真相”,让他对自己的仇恨一再往上攀升,到达不得不爆发的地步。
“岚儿,你脸色不大好,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帝后已经落了座,永隆帝第一时间察觉到她有些不对劲。
骆皇后晃过神来,摇摇头,“外面天儿冷,妾身突然来到暖和的地方,一时没能缓过来罢了,没事的,坐一会就好了。”
永隆帝还是不放心,“若是不舒服,你可不能强撑着,这劳什子的宫宴,哪有你的凤体重要?”
听到这一句,骆皇后鼻尖泛酸,不知道一会儿听到骆家反叛的消息,他还会不会用这样深情款款的目光看着自己。
永隆帝站起身,简单的几句开场白过后示意宫宴开始。
所有人的拘谨都被年节的欢乐气氛冲散,高谈阔论,筹光交错,整个大殿看似安乐祥和,事实上平静的表面下早已暗涛汹涌。
赫连钰嘴角微翘,看似在给赫连缙举杯敬酒,余光却是瞅向骆舒旭。
国丈府今夜来赴宴的仅骆舒旭一人,官方解释:天寒路滑,国丈他老人家跑不动,国舅爷和夫人因为骆雨珊的死病了一场抱恙在身无法前来,至于骆舒玄,被解释为不知所踪。
骆皇后听着骆舒旭的那些话,锦袖中指节寸寸攥紧,怎么都想不到,兄长最看重的继承人,竟然成了摧毁骆家的最大助力。
对着所有人解释完骆家只他一人前来赴宴的原因以后,骆舒旭久久没退下去,永隆帝面露疑惑,“你还有事?”
骆舒旭面色忽然凝重起来,“皇上,接下来微臣要说的事关乎骆家的存亡,还望皇上能提前赦免微臣,否则微臣不敢随意开口。”
永隆帝心头隐隐浮现几分不安,“你但说无妨,朕赦免你的罪。”不怪他会如此紧张,骆家毕竟是岚儿的娘家,一旦骆家有事,前朝那些能口诛笔伐的老家伙以及后宫那群红了眼睛的蛇蝎又岂会放过打压岚儿的机会。
骆舒旭不急不缓地从袖子里掏出一早准备好的证据。
“呈上来。”永隆帝示意张公公。
跟在永隆帝身边这么多年,见惯了风霜雨雪的张公公只眼睛一瞄便知道今夜怕是有大事要发生了,接骆舒旭手里的“证据”时,一颗心都是提到嗓子眼的。
接到手中,更如千斤重,走到丹陛上递给永隆帝这期间,心思百转千回,好不容易过个团圆年,佛祖可千万要保佑顺利散席啊!
随着张公公的走近,骆皇后心中的恐慌越积越多,脸色早已白如窗外雪,而她自己浑然未觉。
永隆帝接过信笺,快速扫了一眼,眉心的怒火随着目光的移动而越来越旺,最后直接掀翻了跟前的席面,文武百官吓得脸色剧变,人人胆战心惊,都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骆舒玄何在!”永隆帝一声怒喝,整个大殿彻底陷入沉寂,鸦雀无声,所有人的目光扫向骆舒旭,听这位说,骆舒玄不知所踪?
“回皇上,骆舒玄大概是畏罪潜逃了。”骆舒旭面不红心不跳,只是在陈述与他无关的事实。
“来人,传朕旨意,即刻命锦衣卫指挥使缉捕骆舒玄,两日之内,朕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一向冷静睿智的永隆帝为何突然这么怒?自然是因为骆舒旭给的“铁证”铁到毫无破绽。
要问赫连钰连暗桩都被毁完了,凭什么有这么大本事捏造出毫无破绽的“铁证”?他的确没本事,因为这些“铁证”,都是善于暗中操控的某人布下的局,特地把这些“铁证”送到赫连钰跟前,就是要借着赫连钰的手亲自“毁了”骆家。
而喜欢玩阴招的苏某人,修长如玉骨的手指正把玩着手中的酒樽,唇角的弧度,让人看不出来是讽还是笑。
这个局,他布置了很久,久到从赫连缙大婚时就开始了。
当时赫连钰没能出席赫连缙的婚宴,是苏晏让人趁机给赫连钰透露了他生母丽妃的死亡真相。
真相如何,苏晏早就查清楚了,只不过,他让赫连钰得知的,却不是真正的真相,赫连钰看到的,就是皇后害死了他母妃,也险些害死了他。
可以说从那个时候开始,苏晏就在给骆皇后拉仇恨值了,他要赫连钰恨透骆皇后,恨到不得不想法子将其从后位上拉下来,随后,苏晏又在“恰当”的时机让赫连钰有机会得到骆家反叛的“铁证”。
当时西南的战况,苏晏就是参与者,除了骆舒玄,没人能比他更清楚,所以“铁证”上,每一个细节都描述得活灵活现,根本就是真有其事。
永隆帝之所以会这么怒,也是因为完全找不出“铁证”上的破绽来。
没有破绽,那就是真的了。
有生之年,永隆帝大概从来没这么暴怒过,赤红的双眼好似发狂的凶兽,恨不能将骆舒玄捉回来活活撕碎,因为他,整个骆家不得不背上“通敌叛国”的罪名,岚儿必然大受牵连。
“你!”永隆帝怒指着骆舒旭。
骆舒旭忙道:“皇上,微臣已经不是骆家人了,方才呈上去的证据里,就有微臣自请除族的陈情书。”
永隆帝垂目,果然见到被他甩得七零八落的“铁证”里,有一份是骆舒旭的自请除族书。
一口血气涌到胸口,永隆帝额上暴怒的青筋瘆人至极。
“皇上。”骆皇后心中忐忑得厉害,急忙伸手扶住摇摇欲坠的永隆帝。
永隆帝猛地转头,复杂的目光一瞬不瞬盯着她,他好希望她能开口解释一句,哪怕是喊冤,他心里都没这么难受。
骆皇后抿着唇,再没吭声,骆家“通敌叛国”之罪已定,就算她再开口,也挽回不了局面,为今之计,只能顺着苏晏给她指的“明路”走下去,为了缙儿和双儿,牺牲骆家牺牲她,她都不会觉得可惜。
帝王之路,从来都是由鲜血和白骨铺就而成的,她明白这个理。
“岚儿,你就没有什么要对朕说的吗?”永隆帝满眼受伤,若是没有这么多人在,他怕是早就伏在她肩上落泪了,有泪不轻弹的天子,很想在这一刻为结发妻子痛痛快快哭一场。她为什么不说话,为什么不为自己不为骆家辩解,难道说,骆舒玄的反叛,她一直都知道?
难怪当初骆舒玄在西南战败,不得不请求支援,原来这一切都只是做给他这个天子看的假象罢了,后来送去的军需物资,全都变成银子入了骆家的金库了吧?
“妾身,无话可说。”
走下丹陛转过身面对着永隆帝,骆皇后重重跪下,落地时清脆的声音敲击在了每一个人的心尖上。
狠狠吸了一口冷气,永隆帝痛心疾首之余,忽然冷静下来,“骆舒玄曾在西南一战中与敌军交易军需物资,通敌叛国,罪无可恕。来人,传朕旨意,把骆氏一族全部抓入天牢,将皇后打入冷宫,即日起,没有朕的旨意,不得踏出冷宫半步。”并非不给骆皇后情面,而是出于上位者的立场,容不得任何人的不遵和反叛,哪怕反叛的是他心爱女人的娘家,也不可能宽恕,否则天家威严何在,他这个帝王的颜面何存!
说完最后一个字,永隆帝像被掏空了所有的精力,怔怔坐回原位,心痛得像在滴血。
“父皇!”赫连缙突然站出来,跪在骆皇后旁边,“骆家不可能反叛,这其中一定有误会,还请父皇收回成命!”
永隆帝咬紧腮帮子,他也很想是个“误会”,可是骆舒旭给的证据上一板一眼说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误会么?谁能误会出这样一份毫无破绽逼真到无可挑剔的证据来?
旁人口述或许是误会,那么骆舒玄的亲笔信以及敌方首领的印鉴能有假?
没有直接让人抄了骆家,而是暂时打入大牢,已经算是最大的宽容了,倘若骆家在这几日内能拿得出翻身的证据,他便让所有人都知道这只是个误会,倘若不能,那么他就得负岚儿一辈子了。
“母后,你怎么不开口呢?”赫连缙满心震惊,“骆舒玄再蠢,他也不可能做出这种事的,母后你倒是说句话啊!”
骆皇后顺手把地上那封骆舒玄的“亲笔信”捡起来递给赫连缙,“缙儿,你告诉母后,这是什么?”
赫连缙接过一看,脸色顿时青了半边。
骆舒玄本人的笔迹,西南敌寇首领的贴身印鉴,赫连钰就算再有本事,他也不可能同时得到这两样东西,除非,这封信根本就是真的。
心撕扯着疼,赫连缙捂住胸口,一种无力感浮上心头。
为什么所有的事情都没按照自己重新改写的轨道运行,前世的骆家就已经栽在赫连钰手里,难道这一世的悲剧又得重来?
“母后。”赫连缙捏紧拳头,“这不是真的,你告诉儿臣,这些都只是有人蓄意陷害,对不对?”
骆皇后面色沉静,目光从那封信转移到赫连缙面上,“缙儿,这就是骆家的命数,也是母后的劫数,母后把持后宫这么多年,好日子过到头了。”
“不!”赫连缙神情激动,抬头看向永隆帝,“父皇,请给儿臣时间,儿臣一定会亲自查明此事重新给您一个交代的,骆家没罪,这一切,不过是有人蓄意陷害罢了。”
赫连钰适时道:“铁证如山,况且骆舒玄已经畏罪潜逃了,二王兄觉得,你还能凭借什么摘了骆家的罪名?”
赫连缙冷冷瞥向一旁说风凉话的赫连钰,目光冷而冽,没想到,没想到重来一世,赫连钰竟然比前世还要难对付,他背后到底有什么高人指点,否则这些事,苏晏不可能一点风声都没得到。
这天下,难道还有比苏晏更厉害的谋士?
当然有,那就是苏九爷不为人知的另一面,世人只知他擅长排兵布阵,却不知,他同样擅长算计人心,他还心细如织,能通过一个人无意识的行为见微知著,更能在很久之前就不知不觉布下一个局,落入圈套的人浑然不觉,等反应过来,早已成为他手中的棋子,包括骆家,包括骆皇后,更包括赫连钰和骆舒旭。
这样的人如果生在皇家,那么金銮殿的帝王座便是为他量身定做的,只可惜,他对皇位不感兴趣,他只是想早些让某人登上皇位然后好回家和微微围坐在火炉边一人抱着一个宝宝商榷他们百年后的陵墓要设计得如何壮观震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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