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灵沁的视线在二人脸上一寸一寸扫过。
昏暗糟旧的光线中,带着革种摧车人心的力量,让人觉得自己就像一张白纸被那双星眸看得清清楚楚,透透彻彻。
“你……你……”谢灵玉声音结巴着,好半天没有说出一句话来。
那肖狗子更是睁大着一双眼睛,久久没有声语。
“所以,看你们这反应,是不想说么。”
一线冷笑浮在谢灵沁眉梢直达眼角,“谢灵玉,十年前,你也不过是四五岁的光景,两个没见过世面的小乞丐,纵然杀了人心虚,更甚至心智再厉害点儿,想到了杀人掩尸,可是,能处理得这般干净,不让人生疑,这周密的心思……”谢灵沁摇头,眼中讥嘲,“你们,没有。”
谢灵玉眸色暗转,已经染了泥垢的手指使劲的暗戳着,明显,很紧张。
谢灵沁将其动作收在眼底,继续道,“而且,方才还有一点,我没有说,你被贤王玷污了清白,暴露隐疾,一切成空,若是以往你的性子,当庭撞柱,演一场戏,说不定还能得到不少同情分,可是,你呢没有,为什么呢。”谢灵沁一步一步走过。
谢灵玉被那眼神看害怕,身子都不自觉往后缩了缩。
那肖狗子更是囁嚅着唇瓣,看着谢灵玉,拼命的咽着口水。
“所以,你们,是还在等着谁来救你们?”谢灵沁的视线倏的落在肖狗子身上,声音骤沉,“所以,要不要说。”
“不,不能说,不能说。”肖狗子当下摆手,一脸紧张。
谢灵沁眸光一深,“那,你想一想。”
“不不不不。”肖狗子瞳仁惊悚,立马对着谢灵沁磕起头来,“谢大小姐饶命啊,饶命啊,就算小的说了,那,您放过我,对方也不会放过我啊。”
“哦?”谢灵沁脸上一笑,“那你是想现在就死?”
“这这这这……”
“嗯?”
“您您,说得对,当年,小花猫将谢二小姐打死之后,我们当时很慌的,我们当时腿都吓软了,就想跑,是一个人,一个人出现了,他对我们说,小花猫既然长得与将军府谢二小姐既然这般像,不如冒充进入将军府,从比以后,再扶持着我,我们两人以后都能过上好日子,我们,我们当时害极了,便,便听那人的话,也是那人帮着我们把谢二小姐的尸体埋掉的,并告诉我们,要想活命,今日之事断不能说出去。”
肖狗子见瞒不住,快速的将事情说出来,话落,在谢灵沁凉寒的眼神中,又继续道,“只是,只是,后来,过了几日,我和小花猫想起来这事儿不太对,就又去了那个埋葬谢二小姐尸体的地方,却发现,尸体不见了,我们当时都慌了,而那个人也一直没有出现,我们不知道怎么办,于是,于是就想了这个说辞,所以,所以,这般多年,小花猫才一直受了威胁,给我银子花,她根本不是真的怕我说说去什么么,她是怕那个人出现,怕一个人承受这种心惊胆战,夜夜不安寝。”
“所以,当时,当着皇上,皇后的面,你才对谢将军说,谢二小姐不见了,是真的不见了?”谢灵沁眸光微深。
肖狗子忙点头如捣蒜,“是的啊,只是,我们不能把那人说出来。”
“那人是谁?”
肖狗子一听这话,都快哭了,“不知道,真的不知道,只知道是名男子,那时二十多岁,戴着兜帽,一身黑衣,我们压根就没看到过脸。”
“就这样,没有其他任何标志?”谢灵沁问。
“没有,……哦,不,有,他声音是嘶哑的,不是装的那种,倒好像是被什么给弄伤的,很难听,声音,很难听……”
很难听……
当时二十多岁,那十年过去,现在,也当是三十多岁的光景。
谢灵沁思忖着,猛然想到什么,盯着那肖狗子,眸光一紧,“你确定,他的声音很难听,很嘶哑?”
肖狗子生怕谢灵沁不相信,立马就要了他的命,赶紧起手发誓,“如有虚言,天打雷霹,我只求小姐饶我一命,给我一条活路啊。”
已到这份上,肖狗子断不会再说谎,且这也不像是说谎的样子。
谢灵沁看着肖狗了若有所思起来。
因为,他忽然想起,上次她进入谢将军书房暗道,那个阻止她进入内室一探的人。
分不清男女,辨不清年纪,甚至于气息都不闻。
当时,他的声音也很嘶哑,如果说,不是以内力控制了声质,是本身嗓音如此,那,那声音细细分析的话,也三十多岁的光景。
如果,这两个人,是同一个人,会是谁,他到底,想做什么?
“哈哈哈哈哈哈……”
谢灵沁正思忖着,隔壁牢房里,谢灵玉突然大声狂笑起来。
谢灵沁回眸看着她,神色不喜,“你笑什么。”
谢灵玉这才收住笑,冷抽着看着谢灵沁,“谢灵沁,我恨啊,我恨为什么没有早一点弄死你,为什么不再周密一点,让你死无全尸,让你至今,如此看我笑话。”
“死到临头,不知悔改,还怪当初计划不够谨密,谢灵玉,你可真是万死不足惜。”
“死?”谢灵玉突然一改方才的死气沉沉,想到什么,从地上缓缓站起来,瞪着谢灵沁,“我要见谢聃聆,他一定会救我出去的。”
“谢聃聆?”谢灵沁冷笑,“事至此般,你竟然还在打着如此算盘,还想利用那小子的蠢?”
“当然,聃聃最听我的话了,我若是死了,聃聆,她不会放过你的。”
“谢聃聆……”谢灵沁脚步倏然停住,抬手,轻敲了敲铁牢,眼底几分冷笑,“倒也是啊,今日我回府时,他还在问我,还不相信你,你会做那般多的坏事,不相信,你是假的谢灵玉,不相信,这般多年,你都在骗她。”
“真的吗,呵呵。”谢灵玉闻言眼底突然出现一丝希冀的光芒,看着谢灵沁,“对啊,这般多年,聃聆最听我的话,他一定不会对我见死不救的。”
谢灵沁听着这话,眼底余光朝某处看了一眼,既而轻笑,“是啊,他够傻,够蠢嘛。”
“当然,说起来,他可真没有你厉害,聪明是够聪明,可是还是太听我话了,我说什么,他就信什么,我说你不好,他就信,我说你打我骂我欺负我,他信,我和我母亲提议给房里安一个丫鬟,以后随时照顾好,他信,却全不知,我们不过是想更好的拿捏他而已已,哈哈,我一装可怜,他就关心我……”谢灵玉越说越得意,“他一定会来看我的,只要他来,我一定就会有生机。”
“是么,那你就好好等着吧。”谢灵沁轻抬眼睑,收住话头,朝外面行去。
紫河等在那里,看着谢灵沁过来,这才紧跟着出了地牢。
只是,出了地牢时,紫河眼角余光也朝某处暗暗看了一眼,方才收回眼神。
“小姐,不管了吗?”紫河问道。
谢灵沁轻摇了摇头,“不用了。”
“这般亲身经历,也不知公子能否明白。”
“人心最难掌控,如果已然蠢到过般,那也没有拯救的必要。”谢灵沁道。
出了地牢,一阵凉风袭来,裙角轻微作响。
而一轮弯月之下,京兆尹仪容得佳的站在那里,见得谢灵沁走出来,立马笑着上前,眉目亲和,分外客气的样子,“谢大小姐,如此晚了,你还到这地牢来,有何事,可直接于人和本官说。”
“霍大人客气了,这不过是小事,这与这小花猫这多年在将军府的恩怨也是颇深,之前,当着皇上皇后的面,她所说的这般多年对我的迫害,我也不是圣人,自然要来好好问质问质,这点事,自不好烦劳大人。”
谢灵沁声音清清正正,不恃宠凌人,亦不卑不亢。
姿态端正,眉目谨好。
霍大人本来因为先前刺客一事,对这个谢灵沁有些刮目相看,眼下,看着少女如此坚毅果敢的样子,更是甚之,更觉得,皇上有此决定,不管其背后深处的目的是什么,至少,眼下,是明智之举。
只是,这查案,到底古往今来,多是男子所为,也不知谢大小姐要如何行事。
“天色晚了,霍大人早些回去睡吧,我也回府了,明日再来向大人请教。”
谢灵沁极尽客气,京兆尹当下移开身子,“那,本官送你吧。”
“不必,大人是朝庭命官,我只是突然得皇上旨意,查这此间与将军府有关的两个案子而已,有些事,该是如何,就是如何,不得僭越,这点规矩,我当是知道的。”
谢灵沁话落,还对着京兆拱拱手,“告辞。”
不似寻常大家兰秀的温婉退礼,这般一拱手,倒是几分英豪之气。
这甫一看去,竟让京兆尹几分痴怔。
毕竟,当年,谢灵沁的母亲,宗政府的大小姐,宗政煦,那芳华艳艳的女子,他也是见过的。
一直见得谢灵沁走远了,京兆尹大人这才叹着气收回眼神。
不远处,一墙角下,霍燕如这才愤而不甘的收回眼神,恨跺脚又跺脚,“这个谢灵沁,竟然得了这般大的旨意,连父亲对她都另相相捍了,我之前还伙同着那假的谢灵玉一起欺负她,那她一定会报复我的。”
“你只要给我安份一点,断然不会有人要报复你。”
霍燕如正念喃有声,一黑影罩下,一抬头,见正是自己的父亲站在自己面前,一脸沉色的看着她。
“父亲……”
“不要生事,知道吗?”
霍燕如愣了愣,随后点头,几分不情愿的应声,“女儿知道了。”
……
天色渐晚,街上行人渐少。
“小姐,方才那叫肖狗子所说,你觉得当年那个人说会是谁啊?”
谢灵沁摇头,月色下,面上似凝粹着一道不化的白光,“不知。”
“那小姐,我们要不要去问问太子,太子神通广大,许是能查到也不定。”
谢灵沁再度摇头,“这事儿,容后再说吧,我还没有头绪。”
再者,她并不想事事都求着宇文曜。
这样时日久了,会让她对他产生极大的依干赖。
她喜欢他,听着他说话就心里喜悦,她承认,可是,如果要将自的一切都剖析在他的面前,一切都与他所牵连,让自己陷得没一了手手脚脚。
这个,她做不到。
至少,现在,她做不到。
而且……
“紫河,方才京兆尹大人看我的眼神,你看清了吗?”谢灵沁问。
紫河闻言,想了想,点头,“回小姐,奴婢方才看到了,那眼神好像是,明明在看着你,又好像在想着别的什么,似乎,在想着另一个人的样子。”
谢灵沁点头,眼中隐有冷光流过,“我想,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京兆尹大人方才看我的眼神分明看的是我的母亲。”
谢灵沁说着这话,看着远方苍际,倏然又轻笑起来,满脸尽是自嘲的意味。
“紫河,你说,我要何时方才能摆脱母亲的威名,好的,坏的,何时,能摆脱。”
紫河看着夜色下,谢灵沁一脸冷然怅茫的神色,眉头不自觉的揪紧,“小姐……”
“算了不说这个了,走吧,先去一个地方。”
“去哪儿?”
“去找白玉问个人,拿个东西。”谢灵沁话声刚落,脚步突然又停下,示意紫河在一旁看着,这才转身,看着身后的不远处的巷子,轻抬下巴,“出来吧,跟了这般久,不累?”
风过,不过一瞬,一片身影自暗处走出来。
身量不算太高,不过,也比谢灵沁足足高了半个头,锦衣华裳,隽眉星目暗无光彩,一脸的郁色。
不是谢聃聆是谁。
谢聃聆看着谢灵沁,几分不可思议,“你,你知道我一直跟着你。”
谢灵沁目凝成霜,“不然,你以为,若不是我暗中示意,能让你毫无受阻的跟着我们进去地牢?”
“你,你故意放我进去的。”
“自然。”
“那,你和二姐姐,那个小花猫的话,你也知道我,都听到了。”
谢灵沁点头,“对啊,听到了,又如何?”
“又如何?小花猫心思狠毒,你,你也好不到哪里去,我我……”
“你怎么了?难不成,你还真是脑子被驴踢了,被你那二姐姐给迷晕了,想要救她?”
一听这话,谢聃聆当下反驳,“当然不会,她那般坏,这般多年一直欺骗我。”
“既然如此,赶紧回家洗洗睡吧,我还有事呢。”谢灵沁不太耐烦的样子,作势要走。
“诶,等,等一下。”谢聃聆突然上前几步,看了眼四下,最后,又不太自在的看着谢灵沁,“你,你这般多年,都过得,很不好么?”
“你说呢?”
“那晚,二姐姐叫我送给你的糕点里真的有吸血虫么?”
“你说呢?”
“她,她是真的要毒死你吗?”
“你说呢?”
“那……那……你做的一切只是因为不想再受欺负,想要反击吗?”
“不是。”
“啊?”谢聃聆轻咬着唇,一脸复杂的看着谢灵沁,“那你……”
“小花猫心眼坏,我也没说过我很善良啊。”
这话,活活的把谢聃聆给噎住了,半天没说出一句话来。
秋风拂起少年的黑发,遮挡着眼角,眼底,分明有着歉疚,手指在袖中掩起,却终是把唇瓣都咬破了,没说出一句话。
“早些回府吧。”谢灵沁又冷冷道,而后,带着紫河走了。
紫河看了眼谢聃聆,须臾,还是说了一句,“公子,早些回府吧。”而后,这才跟上谢灵沁。
“小姐,公子分明是终于看穿了二小姐的真面目,想与你示好,你怎么就……”
紫河着实不明白,今夜,她和小姐刚到京兆尹府外时,就发现,公子在外面停留着,显然是想进去,又不得其法。
小姐便暗中一路给他开了绿灯,正好也让他听见了小姐和谢灵玉的话。
将谢灵玉的真面目摆在公子的面前。
如此与公子合好的机会,为什么,小姐偏又如此冷淡呢。
谢灵沁看着紫河的表情,她又不蠢,她当然明白了,再说,就算心里不喜谢聃聆,可是到底是她亲弟弟,将军府嫡子,与他交好关系,是妥妥的好事。
只是……
谢灵沁略为无力的的揉了揉眼角。
她能说,她不知道怎么跟这个一直与她针锋相对的亲弟弟友好相处吗。
毕竟,前世里,她就是独来独往的一个人呐。
“嗯,让他自己去反思吧。”
想了半天,谢灵沁轻轻落下这句话,便不放于心了。
紫河唇角抽了抽,又让公子自己去反思?然后呢?
不过,谢灵沁很快带着紫河进了天下一味的后门,也就是锦华楼对面。
此般夜色渐晚,锦华楼的生意倒是做得不错,不过,相较于而言,他周围其他原本生意极好的铺子,就不太行了。
当然,被天下一味给抢了嘛。
而这几家,谢灵沁粗粗一看,还就是开业那日,让小二来捣乱那几家。
所以说,活该。
倒是这锦华楼,这背后的主人到底是谁呢,天天生意这如日中天的,这得,赚得多盆满钵满,若是有机会,真的好好结识一下。
白玉此时正在后院里,看那红光满面的样子,是个人都要跟着心情好了。
一看到谢灵沁带着紫河进来,先是一愣,然后,嬉笑着走过来,作势就要去拍谢灵沁的肩膀,“言……”话至一半,手还没碰到了谢灵沁的衣角,又缩了缩,然后,讪笑着收回,“谢灵沁,来啦。”
这语气,还带着几分拘谨,倒真是……
“说人话吧。”谢灵沁没好气的白一眼,很直接。
“靠,谢灵沁,你能不能不要总是这般一张死人脸,你知道不知我今日有多担心你,当然,还有冥澜他们,都来我这里好几趟,一直到你出宫,到传来消息,你不仅没事,还得了皇上看重,还将谢二小姐置于死地,贤王名声大损,我们这才松了一口气。”
谢灵沁眸色轻动,面上波澜,可是,心底到底还是动容的,紧盯着白玉,“我还以为,你巴不得我死了,然后,你就可以独吞了这天下一味,将所有银子收入囊中。”
“我去。”白玉一听这话,那眉毛一跳一跳的,眼睛都红了,“我是这样的人吗,你当我和你一样财迷啊,我很有江湖道义的好吗。”
谢灵沁这下反而被噎到了,点了点头,“好,你有道义,你不财迷,那请问,白掌柜,天下一味的的收益如何。”
“不错,非常不错,相当不错,更重要的是,不止赚了钱啊,还能收得民心,如你所说,材料也一点不浪费,晚间收档后,给那些需要食物有人送去,你不知道,你都快要被夸赞成什么样了。”
“赞我?”谢灵沁纳纳的不太高兴,“你暴露我了。”
“我像是这般蠢的人吗,自然没有,我只是,在有人问起时,说出这个主意的不是我,是另一个人,是一名叫言射的公子。”
“哦。”谢灵沁放下心来。
这样也好,即使天下一味引起了皇上与各方势力的注意,也只知道是一个言射的男子,不会想到她。
她如今得了皇上给的这个机会,虽然是会好好利用,可是,眼下,还是要小心行事,避露锋芒。
“对了,上次我给你那武器的图纸,可做好了,我去拿。”
“哦,在西街尽头,一家老铁匠铺,那是老熟人了,你就说我让你去的就行,不过……”白玉眼神跳了跳,看一眼谢灵沁,“你还是换身衣裳去比较好。”
“好。”谢灵沁点点头,又朝帐房方向看了一眼,看着借着灯光映在窗纱上的身影,轻微蹙眉,“这般晚了,齐老还不回去集息?”
“哦,齐老最近忙得可高兴了,今日还去他家院子里采了些菜来。”
“嗯,那宁秀才呢,我怎么没有看到?”
白玉摸了摸头,“说起来,今夜用了晚饭后,他说有急事,就向我告假走了。”
谢灵沁不置可否,“那我这就去铁匠铺。”
“嗯,对了,等下,我没有和我妹妹说,你就是言射,你那个……”白玉颇为头疼的饶头,转着圈儿,“你到时看到她,就不要拆穿了,明白吗?”
谢灵沁无力的叹了口气,抬了抬手,示意知道了,这才和紫可天一味。
说起来,谢灵沁还是今日看着七皇子的弹弓方才想起,她还要去拿她的那个小弓驽呢。
西街尽头离此地不远,约莫一柱香时间,谢灵沁就到了。
四下皆静,一看就有些年月了,破损的招牌在风中飘摇,只余一声一声砸铁的声音自里面传出来。
“有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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