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雪挤在人群中,烈日之下秋寡妇披头散发缩卷在猪笼里,脸色白的吓人,也不求饶,只默默流泪,看起来狼狈又万分可怜。
猪笼的一半浸在河水里,她下半身泡在水里,淅淅沥沥小产的鲜血把滚滚河水染红一片,慢慢荡漾开来,看了让人心惊胆战。
老秋寡妇扑在猪笼上死死抠着竹片儿,不停的拍打着猪笼里的小秋寡妇,嘴里尖叫烂骂着让她说出野男人的名字,小秋寡妇死死闭着眼,眼泪顺着还算好看的脸庞如流下来,如个死人一般,一动不动任她打骂。
“日你的仙人板板啊,哪个天杀的龟儿子,敢做不敢当,钻裤裆的时候晓得快活,出了事就不敢出来承认。”
老秋寡妇见她儿媳妇嘴硬,跳起脚看着围着的人群一通乱骂,眼睛刀子似的扫过村子里一个个汉子。
沐雪在人群中找了一圈,没发现刘癞子的身影,不知道他是不是见事情败露,怕事儿躲了起来。
“雪儿,你来干啥,这不是什么好事儿,快家去。”李二嫂发现了人群中沐雪,几步靠过来,把她拉在身后,阻隔了她的视线。
沐雪心中挣扎,不知道该不该把刘癞子说出来,耳边嗡嗡嗡全是老秋寡妇赌天发誓恶毒的叫骂。
听老秋寡妇骂的难听,又字字句句指着村里的老壮爷们儿些,有些个暴脾气的老大娘就不乐意了:
“我呸,自家做下不要脸的丑事还赖别人,哪个晓得你这骚娘们去哪儿勾搭的野男人,老秋家的,你可别拿屎盆子往咱村里的男人们头上扣,咱村上下几十年哪儿出过这种丑事,肯定是你家拿骚娘们去外面找的野男人”
“就是,咱村里的爷们可都是正经人,哪里做得出这种事情来”
“族长,我看别问了直接把她浸猪笼得了,这种女人死不足惜,留着只会是个祸害”
“别败坏了咱李家村的名声,咱村还有那么多没出门子的女娃呢,我呸,你个不要脸的,都被你给连累了”家里有女娃的人家更加憎恨小秋寡妇。
村里人异口同声,一门心思要让里正和族长把小秋寡妇这就活活淹死。
“娘,我晓得是谁害了黑娃的娘。”沐雪踮起脚,悄声在李二嫂耳边说。
“别瞎说。”李二嫂骇了一跳,一把捂住沐雪的嘴,慌张的左右看,见没人注意到,才松了一口气。
沐雪见人们把装有小秋寡妇的猪笼往河里推,心里着急,一把拉开李二嫂的手:
“是刘。”
她话还没落,就突然见黑娃挣脱了按住他的村民,跑到推他娘下河的大娘旁边,使劲把那大娘狠狠一推,扑通一声把她推倒在河边上,那大娘在半身倒在涌进河里,呛了河水,按着胸膛猛烈的咳嗽起来,一边咳嗽一边指着黑娃大骂。
黑娃只扒着猪笼声嘶力竭的朝秋寡妇大吼:
“你为什么不说,他们要淹死你,你还护着他。”只见黑娃像发了疯一般,一双狭长的眼睛血红,死死拉住他娘的猪笼,回头冲站在岸边的里正喊道:
“是刘癞子,是刘癞子害了我娘,你们怎么不去抓他?”
“为什么只欺负我娘?”
哗,黑娃的话瞬间在人群中引起一阵骚动,大家左看右看,这才发现人群中并没有刘癞子的身影,更信了黑娃的话几分,大家想刘癞子肯定是看事情败露,害怕了,躲了起来,不然这等热闹,他怎么会不来凑一个呢?他那人,没事儿都要搅点事儿出来的,断没有村里这么大的响动,他还不知道的!
对,十有那秋寡妇的野男人就是刘癞子了。
沐雪本来要喊出来,却被黑娃抢了先,便住了嘴,李二嫂害怕沐雪惹上麻烦,也不敢再停留看热闹了,拉着沐雪的手,心里慌慌的,往人群外挤。
“雪儿,走,跟娘家去,这种破事不是你该看的,别脏了眼睛。”
沐雪看村民们信了黑娃的话,为小秋寡妇提起的一颗心,也放了下来,她娘手劲儿特别大,拉着她往外走,她最后回头,对上了黑娃那双疯狂充血的眼睛,心中猛跳两下,十分不安,这小子,是个心狠手辣的,若村民真把他娘活活淹死了,还不晓得他会干出什么事儿来。
心中带着不好的预感,沐雪被她娘强制拉回了家。
“雪儿姐,你有没有给我买花生糖回来?”黄小豆一见沐雪,连手都来不及擦就兴奋的窜出来。
“二姐,回来啦!”沐雪小舅妈坐在板凳上,招呼李二嫂,手下却不停,说话间就包好了一个皮蛋。
“小豆,洗了手,找你姐玩去。”李二嫂心情十分沉重,把黄小豆支了出去。
小舅妈陈美娟这才凑过来,神色不太自然,悄声问:
“那个女人,死了吗?”
村里发生了那么大的事儿,里正派人挨家挨户的通知,让人都去河边,一是要当着全村人的面处理这件事情,二是给村子里的妇人们敲个警钟,让她们看看不守妇道的下场,震撼住她们,不管寡妇不寡妇,都让人不敢胡乱来。
李二嫂回想了下当时的场景,脑子全是小秋寡妇被人装进猪笼往河里推的景象,可怜她命苦,摇摇头。
“那,偷人的野汉子找出来了吗?”把不守妇道的女人进浸猪笼的事,一直都是各个村里祖上传下来的老规矩,可这几十年来,也没真见着过,陈美娟一时来了兴趣,十分好奇的问。
李二嫂拿了围裙穿上,拉了跟板凳在一边,坐下来开始包皮蛋:
“不离十了,是村里的泼皮刘癞子。”
“我呸!”陈美娟压低声音叫骂感叹:
“女人就是命苦,二姐,你想她一个寡妇,都守了那么多年了,哪儿有守不住的,肯定是那破皮无赖缠着强破了她的身,害了她,幸好算是把人给逮出来了。”
小秋寡妇来沐雪家送过几次鸭蛋,陈美娟也是和她打过照面的,两人年纪差不多,不免会多说几句话,陈美娟见小秋寡妇随时寡妇却行事周到正派,说话也很有节制,她姐夫在家的时候,她都避讳着不进屋来,拿了鸭蛋来,只站在院子里,叫她二姐出去。
陈美娟心里对小秋寡妇的印象还是非常好的,又同情她一个人拉扯儿子长大,便更同情她几分,如今听说她出了这档子要命的事儿,自然就把罪过全想到了那男人身上。
实在是没有办法,想她一个弱女子,若那破皮无赖吊着她落了单,执意强了她,她也是没有办法的。
李二嫂却不那么想,她亲眼看着秋寡妇她婆婆那般的折磨她,河水都淹到她脖子上,她也咬死牙不说出野男人的名字,想来他们是真有一腿。只是,这些她都是猜测,却不好跟陈美娟说,只道:
“怕是不会那么顺利。”
“这是怎么说的?原就是两个人才能做下的丑事,既晓得了野男人是谁,难道还能饶了他去?”
李二嫂一边飞快的包皮蛋,一边说:
“你不晓得,那刘癞子在村里向来横行霸道贯了,他要是咬死了不承认,还真拿他没有办法。”李二嫂看着一脸气愤的陈美娟:
“而且,他是里正的亲侄儿,只要秋寡妇不亲口指认他,里正自然能护着他周全。”
“什么?”陈美娟惊讶:
“秋寡妇还没开口?她到底在想些什么?脑子是不是进水了,那人把她害地那么惨,命都快没了,她竟还护着他?”
陈美娟只听到秋寡妇还护着那野男人,一时间气愤难当,直为秋寡妇叫不平。
不说李二嫂俩姑嫂在家里如何闲话,最终消息传来,秋寡妇终是没有亲口承认刘癞子是她肚子里孩子的爹,里正又有意偏袒刘癞子,虽然黑娃哭着喊着就是刘癞子害了她娘,但并拿不出什么证据,里正让人把躲在家里的刘癞子叫了来,刘癞子全不顾以往与小秋寡妇的情谊,硬着脖子一口否认,头顶的癞子疙瘩都涨得红的发亮。
小秋寡妇闭着眼睛嘴巴,只一心求死,谁问都不开口,无奈,最后大家只能放了刘癞子,把秋寡妇给推下河里生生淹死了。
消息传来,沐雪正在吃饭,手中的筷子哐当一声掉在桌子上,一双大眼睛愣愣的,久久回不过神来,顾不得黄小豆还在桌子上,直接问她爹:
“不是问出来那野男人是刘癞子了吗?为什么还要淹死黑娃的娘?”
李铁栓是李家村李家的一个壮丁,不能像李二嫂那样说走就走,须得留下来帮着里正处理事情,毕竟是一条人命,虽在村里大家都觉得她是活该,可李铁栓这心里实在是难受。
回到家来,李铁栓去洗了把连脸,沉默的坐在桌子边端起饭,也没什么心思吃,听了沐雪的文化,回头看了看她,头一次对她没有好脸色的道:
“小孩子家家,乱问什么,吃饭!”
沐雪心里震惊,又见她爹心情不好,看桌上还有小舅妈,不得不给她爹留些脸面,也只能埋头夹菜吃饭,只是饭菜吃在嘴里却是一点儿味儿也没有。
晚间,沐雪去问李二嫂,李二嫂抱着她,唏嘘不已,小声道:
“雪儿,这世道做女人难啊!出了事情,不管对错在谁身上,从来都是女人的错,今儿这事儿,即便找不出刘癞子来,黑娃娘也是一个死,就是找出来了,刘癞子承认了,黑娃娘还是一个死。”
“为什么,娘?”沐雪心里发寒,便感觉身上有些冷,往她娘怀里靠了靠:
“这明明不是黑娃娘一个人的错,凭什么要让她一个人背着?”
李二嫂抚摸着沐雪鸡蛋般光滑的脸庞,忧心忡忡,她闺女如此能干可人,往后也免不得要嫁人,去到别人家,若是遇着不好相与的婆婆小姑子,同样得受人磋揉,若是不能一举得男,苦日子还有得受呢!
只是这么想了一想,李二嫂就觉得心疼。
“风俗就是这样,雪儿,谁也没有办法。”
沐雪望着她娘一脸担忧的脸庞,却不得不信。
晚上她和黄小豆睡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不只是同情秋寡妇,更是对这个时代对女人的不公感到愤怒,愤怒后却又感到深深的无力。
原来要毁了一个女人是那么容易的事,如果别人想要她家的皮蛋方子,是不是可以随便找个人来毁了她的清白,就可以得逞?
沐雪越想越不安,越想越害怕,晚上就做起噩梦来,早上醒来的时候浑身都湿透了。
有了秋寡妇这件事,沐雪家卖鱼挣钱的事就被村民抛到脑后去了,因为秋寡妇死得不光彩,尸体被黑娃和他奶哭着拉回家后,他们家也没做什么法事,当晚就上山挖了个坑把人给埋了。
往后几日,听村民说起黑娃都道他有些魔障了,看人的眼睛又冷又凶,怕人的狠!便是在村里横着走的刘癞子也被里正叫了去,交代一番,让他别和黑娃起了冲突,最好先到村外去躲一躲,看黑娃这架势,不定为了给他娘报仇,会找他做出什么事来。
刘癞子表面上不在意,却连夜收拾了东西避出了村子。
日子就这样过着,因为秋寡妇的死,村里的气氛却始终有些奇怪。
直到稻谷成熟,大家都忙起来,这事儿才渐渐让人丢开了去。
这日,沐雪正在厨房清点皮蛋,恰是和安老板约好交货的日子,她一边点,小舅妈和她娘就麻利的把点过的皮蛋整齐的码在箩筐里,一个箩筐能装上上百个皮蛋,这才装了五箩筐,就听见门口骂骂咧咧的吵吵声。
“二哥,二哥你在家没?”
沐雪听见她三爹李铁山的声音,下意识的哐当一声把厨房门关上,李二嫂忙站起身来,解下围裙走出去。
“三弟,你哥去割草去了,你有啥事啊?”
沐雪跟在她娘身后,从堂屋饶出门,看见李铁山满脸怒气站在院子里,手里拉着狗蛋,狗蛋被人打的鼻青脸肿,简直像个猪头。
“这是咋滴啦?”李二嫂见了面目全非的狗蛋,连忙跨过门槛,到院子里去。
李铁山心里有气,用力推了一把狗蛋,说:
“二嫂,你看看你侄儿,被人打成什么样了,二哥呢,我找他一起给狗蛋撑腰去。”
如今沐雪家发达起来,她爹李铁栓侍弄的鱼塘了赚了那么多银子,他的地位一下子就在老李家高了好几个等级,如今她三爹有个啥事都喜欢来找她爹商量。
别说在李家,李铁栓在全村也都算是说得上话的人物了,镇里有个当大官的亲舅子,又和最大的酒楼安老板做着皮蛋买卖,如今又是头一个养成功了肥鱼。
沐雪有意把这些功劳都往她爹头上推,村里人并不知道沐雪她一个小女娃在其中起的作用,还都以为木鱼疙瘩的李铁栓突然开窍了,头脑精明起来,这才做成了几桩大买卖,赚了不少银子,如今可以说是村里的首富,怕是里正家都比不了了,不经对他尊敬起来。
如今,沐雪家和老李家的关系缓和了不少,沐雪四爹一家又搬去了镇上,平日往来也少了,这关系也就渐渐淡了。倒是狗蛋作为李家唯一一根独苗,这几年对沐雪又颇为亲近,连带着李二嫂对他也有几分真心疼爱起来。
骤然见到被人揍得连亲爹亲娘都认不出来的狗蛋,李二嫂心里一紧,跑过去拉着狗蛋的手:
“狗蛋,你这是咋了?谁把你打成这样啊?”这熊孩子平日里也挺能的呀,长得也黑壮黑壮的,怎么就给人打成了这样?
沐雪与程大夫混的久了,耳语目染,加上程大夫有心指导她,与人看病开方子皆不避讳,有时沐雪来了兴趣问上一句,他便细细讲给她听,只是沐雪满脑子除了赚钱对看病治人并没有多大的兴趣,这些年下来也学了个皮毛。
别看狗蛋脑袋肿成猪头,眼睛都找不着,但都是些表面伤,只是看着吓人罢了!沐雪看着委委屈屈,没甚精神耷拉着脑袋的狗蛋,差点没乐出声来。
“哪能有谁,二嫂,那黑娃不是人,对着狗蛋一个娃儿都能下死手,你瞧瞧他的脸,被打成啥样了!”
李铁山气愤的叫道:
“二哥在哪儿割草呢,我去喊他回来,咱一定要给狗蛋讨个公道。”
这种事平日一般都是刘桂英出头,只是如今她又怀上了,把自己当成了老李家的重点保护对象,一想到黑娃那瘆人的眼光就浑身发麻,商量来商量去,还是叫李铁山带狗蛋来找沐雪爹一起去找黑娃算账,怎么说李铁栓的亲舅子还在镇里当着官呢!
这便是来借威借势来了。
沐雪两步走下去,盯着狗蛋的眼睛缝问道:
“狗蛋,你平日不是常常跟着黑娃屁股后面耍嘛?他再混蛋也不会无缘无故的打你吧?说说,你到底怎么惹到他了?”
狗蛋撇开脸,不敢看沐雪的眼睛。沐雪见他眼神四处躲闪就知道其中必有隐情。回头对着急的李二嫂说:
“娘,这事儿你别管了,不过是小孩子打架,没什么大不了的,也不是很严重,过几天保管他们就又耍到一处去了。”
李铁山瞪着沐雪:
“二丫,狗蛋可是你弟弟,你怎么还帮着别人说话,你看看,看看狗蛋这脸肿的,这胳膊上的青红紫绿的淤青,这还不严重,咋,非要断胳膊短腿儿的才算严重啊?”
李铁山又对着李二嫂说:
“二嫂,我只找我二哥,你说,他在哪里割草,我去寻他!”
沐雪被她三爹一通说,见他在气头上,知道听不进去话,也懒得跟他说,等她娘给她三爹指了路,眼看着她三爹气冲冲的往门外奔去,沐雪一把拽过狗蛋。
“娘,这事儿你别管,我和狗蛋说说话。”
直接把狗蛋拽到她屋里去,李二嫂不忍心,追过去,沐雪碰的一声把房门关了,把她娘关在外面。
狗蛋见自己彻底没了靠山,唯唯诺诺的站在沐雪屋子里,低着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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