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之间,这位醉眼惺忪的燕军统帅仿佛酒醒了一般,说话也不再癫狂无状,然则言语间透出的无限凄凉却让张通儒的心底里泛起了阵阵绝望。
“既,既然大帅时时刻刻都想,何不出奇兵,一举夺回潼关呢?”
孙孝哲脸上无状的笑容立时收敛,目光一凛,问道:
“以何人为将?派出哪一营的人马?”
这一问,却让张通儒无话可答了。
“这,这……全凭大帅决断!”
孙孝哲的神情又变得有些癫狂。
“我来决断?派你为将吗?你有这个能力吗?你倒是说说,哪支人马还能建制完整的走到潼关?”
经历了断粮和吃人两件大事以后,燕军看似依旧强大,实则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不动还好,一旦动起来,只怕立时就有瓦解消散之危。
等到孙孝哲想要夺回潼关时,他所面对的局面和形势已经不容许他将这种想法付诸实践了。
说穿了,行险就有顷刻覆灭的可能,而如此静待,尚能苟延残喘,说不定还有转机。
这些筹谋早就在他的肚子里转了不知多少遍,直到发现自己已经无计可施之时,这才日日一苦酒来麻痹无能为力的痛苦,只不过是张通儒看不透这一点,还在那里不停的聒噪。
然则,疾风知劲草,到了这等几近于山穷水尽的时刻,孙孝哲才看明白身边的人谁对待自己是真心真意。比如面前这个不自量力,又接二连三聒噪的张通儒,他如果不是心存了真意又怎么可能一次又一次的出言劝说呢?
因而,刚刚发泄了一通之后,孙孝哲的怨气散了大半,觉得对待张通儒如此作色有些不妥,因而这才换了一副态度。但见他看不明白态势,尽提些愚蠢的建议,又不禁火往上涌。
“喝酒,喝光了这一坛子酒,我才听你聒噪!”
张通儒咂了咂嘴,心有余悸。
“还喝?”
他的酒量不好,只怕再喝光了一坛子酒,就的罪的不省人事。但孙孝哲发话了,只得硬着头皮连喝了五碗,到第六碗开始,他就觉得头晕目眩,仿佛整个人都飘了起来。
至此,张通儒才隐约听到孙孝哲在念念叨叨,又仿佛是自言自语。
“你的建议虽好,可惜现在已经难以实现了,如果轻举妄动,不等唐朝来攻,咱们自己就得先星散瓦解。”
说着,孙孝哲的仰头望着帐顶,似乎在阻止眼睛里的液体溢出来。
“军营外面的寨墙原本是防着唐朝偷袭的,现在,现在却成了把各部人马束缚在一起的枷锁和屏障,人马一旦出了这寨墙,天知道会发生些什么。”
前几日面对唐.军的挑衅,孙孝哲试探性的派出了两路人马,攻击一万人进行夹击,最终却失败了。并且唐.军的人马和燕军比起来并不占优势。这次失败,使得本就低迷的士气军心进一步动摇,也让他彻底从一直沉浸的幻想中清醒了过来。
然则,孙孝哲更宁愿自己永远都看不清局面,一直糊涂下去,也不至于断了希望,没了自信。
表面上看,现在是二十万燕军在围着长安,而实际上,燕军又何尝不是自己将自己困在了长安城外,一下都动弹不得。
越想越是烦闷,只见张通儒已经趴在案上,脊背有节奏的起伏着,口中还兀自喃喃,孙孝哲起身推了他一把。
“到外间吐去,别把我这里弄的乌烟瘴气。”
张通儒当然不敢也不想吐在这里,然则此时此刻身体仿佛已经不是他的了,根本就不听使唤。他努力的抬起头,想看清楚孙孝哲,然则却是一阵天旋地转,整个人立即失去了平衡,一头栽倒在地。
显然,孙孝哲也有些头晕,身体摇摇晃晃,只轻蔑的踢了烂泥般的张通儒一脚。
“没用的东西,这丁点酒量,还逞什么强?”
仿佛全然忘了,是自己刚刚硬逼着他喝光了大半坛子酒。
又踢了一脚,张通儒已经完全没了知觉,鼾声随着粗重的鼻息陡然而起,竟是醉的当场昏睡了过去。
孙孝哲无力的坐回了榻上,不再用酒碗或酒壶,而是端起了酒坛咕咚咕咚又灌了半肚子。
而后一把将酒坛子摔在地上,里面的酒水顷刻间就随着碎陶片溅了满地。
孙孝哲的目光逐渐转冷,继而又阴寒无比,一个念头反复的在他脑中盘桓。
这个念头已经盘桓了有些日子,只是一直下不定决心,不敢轻易决断而已。
而现在,借着朦胧的醉意,孙孝哲竟不自觉的有了决断。
既然已经无法挽回,索性就破罐子破摔,绝不能坐以待毙。
良久良久之后,孙孝哲才咬牙切齿的挤出了一句话。
“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与此同时,张通儒似乎对他的话有了反应,竟也含含混混的跟着咕哝了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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