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走出这里之后,他们还可以依旧这样自如的面对彼此吗?她和陆子鸣应该都清楚的知道,只是他们谁都不愿意往深处想,所以在多吉提起西宁已经派车来输送滞留旅客时,他才会露出冰冷怅然的神情。
其实,就像多吉和鲁兰一样,在这人烟罕至的地方,过着单纯的与世无争的生活,又何尝不是一种幸福。
快到八点钟的时候,雷允晴率先醒过来,睁眼看见身侧的男子,深刻浓重的五官,乌黑短发,棱角分明的唇,日光越室倾泻在他俊逸分明的脸上,因为男子生性体热,加上刚刚做过“运动”,他的额头和鼻尖上都沁出一层细微的汗珠,宽阔而光洁的肩膀沐在晨光里,显得宁静而美好。
这一觉他显然补得十分香甜,连一向紧抿的嘴角都是上扬的,使她忍不住想低下头亲吻。
雷允晴一阵恍惚,猛地摇了摇头,十分纠结的起身穿衣,去打水洗漱。多吉和鲁兰早就起了,多吉已经出去干活了,鲁兰在准备他们两人的早餐,看到她起来,笑得十分开心,接过她手里的瓷盆,把烧好的水倒进去递给她。
雷允晴道了谢,再回去时,陆子鸣已经醒了,兀自侧睡在枕上,两眼惺忪的望着她:“这么早就醒了?”
她一边擦脸一边说:“不算早了,在人家家做客当然不能像在自己家一样懒。”
陆子鸣点点头表示同意,撑开被子起身。大剌剌的往床沿一坐,等着雷允晴伺候他穿衣。
本来昨晚擦身也是雷允晴帮他的,两人坦诚相见也不是第一次了,那时到不觉得害羞,只不过在有了早上的那场肌肤之亲后,乍一看见他的裸体有点紧张,还因为他居然又有反应了……
陆子鸣注意到她拿着毛巾遮着自己羞红的脸,眼神不自在的飘来飘去,这才低头看看自己,十分无辜的解释:“没办法,我听见水声,就忍不住想……”
雷允晴面红耳赤的把毛巾扔到他身上:“自己擦干净,待会我帮你穿衣服。”
用过早饭之后,雷允晴帮着鲁兰把家里收拾了一遍。陆子鸣因为身上大伤小伤遍布,被雷允晴强行按在床上,不许他动弹,自己却对镜收拾,像是要出门一样。
陆子鸣躺在木板床上,从斜眼看她梳头起,面色就不大好看。但是他一声不吭的,雷允晴也没注意,只以为他不舒服,不想说话。
过了一会,见她真的穿鞋要走了,他才急起来,大声叫她的名字:“雷允晴!”
“嗯?”她不解的回过头来,见他皱眉苦着脸,一副谁惹了他的样子,不知自己到底哪里做错了。他却哼了一声又不说话。
“一身的毛病。”雷允晴自言自语了一句,转身仍然要往外走。
他终于忍不住问出来:“你去哪?”那表情,像个被遗弃的孩子似的,可怜兮兮的。
雷允晴觉得好笑,他该不会是担心她就这么一走了之了吧。
她重新走回床边,兴致突起,伸手在他脸上捏了一把,道:“放心,我不会不要你的,我只是想去卫生所看看彤彤有没有被送去大医院诊治。”
口气如同哄个任性的小孩子。
陆子鸣脸上还是一副不情愿的样子。这里条件虽然简陋了一点,但他对现在的生活状况很满意,下意识的不想离开这里。但是他这么想不代表雷允晴也这么想,自从昨天多吉来说了已经陆续有车过来接送滞留旅客,他就一直担心着雷允晴什么时候向他提出要离开。毕竟他是伤着了手也不是伤着腿,不至于不能走路。
只不过她顾及他的伤势,也不急着离开,所以她不提,他就一直假装什么都不知道。然而见她今日要出门,却担心起她是否嘴上不说,实际已经计划好自己一个人偷偷走掉。毕竟,她不是第一次这样离开自己了。
“你要走就走好了,反正我也已经习惯了。你总是在我得意洋洋最幸福的时候给我当头一棒,让我体味到从云端摔下去的滋味。”他大概不习惯这种处于弱势的情形,尴尬的扭过头去背对着她,声音嗡嗡的像在胸腔里振动,“今天早上我醒来,第一眼看到你时,我还在沾沾自喜,没想到你这么快就告诉我‘你高兴的太早了’,也罢,我只继续当作是做梦好了。”
这个男人,在几度离别后,已经非常的缺乏安全感,就连抱着她的时候,也常常会质疑一切是否是真的。没有失去过的人,是不会体会这种患得患失。
雷允晴回味他黯然落寞的眼神,多多少少也能体会他的心情。当下向他保证道:“我只是去看看,一定会回来的。我就算不把你当回事,也得跟多吉鲁兰告别不是?”
陆子鸣还是没吭声,不过拽着她袖子的手却悄然松开了。
一个大男人,这样恋恋不舍的,除了好笑之外,也有几分可爱。所以一路上,雷允晴回想起他那时的表情,都忍不住的扬着嘴角偷笑。
今天乡卫生所的外头已经停了不少外省牌照的车辆,多数是来自西宁,负责将重伤患者转移到更好的医院接受治疗。
雷允晴找到那天送他们离开的护士,询问了彤彤的情况,护士说彤彤昨天晚上就已经被送走,现在已经在西宁市医院接受治疗,脱离危险期了。
雷允晴听到,脸上不由绽出笑容,着实放下心。她与彤彤素未谋面,那天晚上天色昏暗,也许彤彤醒来根本不记得她的样子了,不过他们之间的人生却因为这遭际遇而有了莫名的联系,让她在回味人生的波澜壮阔时,会心一笑的存在。
从卫生所出来,雷允晴见着门口不知何时又多了一辆黑色轿车,车型看着熟悉,再看车牌,竟然是来自北京的。没等她揣摩明白,车门已经打开,从车上走下一个她在熟悉不过的人。
“大小姐,终于找到你了。”吴秘书脸上噙着笑,看到她安然无恙,显然十分开心。
雷允晴愣愣的,有些不会说话了。虽然她早想到母亲迟早会找到她,只是没想到这么快,这么突然,她还没有做好任何准备。
“秦委员长很担心您。”吴秘书见到她便开门见山的说,“我们好不容易找到这儿,刚听说你被安排到藏民家里住了,正要按地址去接你,没想到这么巧碰到你。”
“妈也来了?”她不敢置信的看向那仍然关着的后车门。
“秦委员长没来,她受了点惊吓,又染了风寒,留在京城养病。是二少爷亲自来接您。”
原来车里坐的是雷允泽。
她不知为何舒了口气,吴秘书见她一动不动,不禁催促道:“大小姐,有什么话上车再说吧。”
他们这样站在这里的确不合适,允泽和吴秘书亲自来接她,肯定是跟上面的救援行动无关的,要是被人发现了影响总是不好。
她依言上了车,开车的正是母亲身边的老司机,吴秘书坐在副驾驶位,雷允泽坐在后面等着她。
她一上车就问:“你怎么亲自来了?”
雷允泽皱眉道:“妈一听说你也在这趟车上,差点没吓晕过去。我要是不连夜赶来,她就要亲自过来了。我敢不来么?”
雷允晴沉默着不再说话了,老人家上了年纪都经不起惊吓,她现在也是心有余悸。
“还好你没事。”雷允泽又看了她一眼,指使着司机开车,然后掏出手机打电话回家报平安。
她听见雷允泽说“没是,一点皮外伤”,“现在就回去”,心里突然莫名的一抽,就想起出门前陆子鸣冷着脸一脸不情愿的样子。
她小声打断他:“我们这就离开格尔木吗?”
雷允泽莫名其妙的看了她一眼:“不走你还想留下来多待几天?”
她确实是这么想的。不过她没没说出来,只道:“太匆忙了吧,我好歹在人家家里打扰,走的时候怎么能连声招呼都不打。”
雷允泽想了想,也是。于是说:“那我送你过去,你跟他们家告别以后,我们再走。”
雷允晴一听他要亲自送自己过去,就更坐立不安了。在那他肯定会看到陆子鸣,场面一定很尴尬,而且要是陆子鸣知道自己这趟是专门回去跟他辞别的,恐怕能气得七窍生烟。
她都能想象他黑着张脸指着她骂:“你还不如不要回来!”
她在心里衡量了下,还是对雷允泽说:“算了,你找个人去帮我说一声吧,再绕回去也麻烦。记得帮我好好谢谢人家。”
“这我知道。”雷允泽一副包在他身上的表情,又将电话递给她,“妈要跟你说话。”
她接过电话,有点忐忑,不过母亲的反应也很平淡。大概是最初惊吓的那股劲儿过去了,现在又得知她平安无事,所以语气也简淡了很多,就是叮嘱她注意身体,早点回来。
火车发生事故的时候,她的行李都丢在了车上,现在也没有什么行李要收拾,就跟着车子直接开出了格尔木。汽车在一望无际的高原上驰骋,终点是成都双流机场。
在机场外面有个官员模样的男人等着他们。吴秘书先下车与对方交谈了几句,对方面上始终带着笑容,待雷允泽和雷允晴下车后,那人走过来,一一与他们握手,到雷允晴时,还补上一句宽慰:“受惊了。”
雷允晴微笑道谢。司机把车子丢给那男人以后,跟着吴秘书一起去办理登机牌了,雷允泽和雷允晴就坐在机场咖啡厅里等候。雷允晴百无聊赖,随手抽了张报纸,谁知第一眼,头版头条就是此次火车追尾事故,上面对伤亡人数的统计显然有欠真实,仅那晚她看到死一般寂静的车厢,便知道不止这个数目。要是那晚她也死了,是不是也会被归到这个数额以外去,她凄凉一笑,又丢开了报纸。
雷允泽默默看了她一眼,道:“别难过了,这种天灾人祸避免不了的,你该庆幸自己没事。”
是啊,她好得很,受的全是最轻的伤。可是她想到那晚大腿受伤,仍然顽强的扒在车上求生的彤彤,还有那临死前哀求救自己女儿的父母。人间真情,总在这最后的关头显现,与之相反的,是这个社会的冷漠。相比之下,在格尔木遇到的陌生医生,护士,多吉和鲁兰,还有那晚救助她的当地藏民,到是单纯的让她感到温暖。
见她低着头不说话,雷允泽又问:“怎么你看起来好像有点舍不得离开那了?”
雷允晴不无嘲弄的说:“是啊,我在那里差点丧了命,却喜欢上那里了。”
雷允泽忍不住嗤笑:“那地方待一两天是稀罕,待久了你能受的了?还不够折腾的。”
雷允晴也跟着笑,意味深长的叹息:“人活着还不就是折腾。为什么当一个人老了孤单了就想找个伴?是因为自己把自己折腾够了,需要找个人相互折腾。”
雷允泽看了她一眼,对她的歪理不予置喙,只是半开玩笑半认真的说:“看来你是不虚此行。”
吴秘书和司机很快办好登机牌回来,四人在机场附近用了午餐,下午一点多登机。飞机起飞时,雷允泽就已经戴上眼罩开始休息。他连夜赶到青海,大约还没阖过眼。
雷允晴坐在靠窗位置,贴着机身,向下望去,城市星罗棋布在脚下,房子和街道都变得渺小好似模型,隔着袅袅云雾,一切都好像雾中看花模糊不清起来,那些留在她记忆深处的人和事,也越来越远了。
在飞机隆隆的咆哮声中,她仿佛又听见他那落寞的语气:也罢,我只继续当做梦好了。
飞机落地时是傍晚,雷家的汽车早就等在机场。原本跟他们一起到青海的老司机与他们道别后,就匆匆离开了,吴秘书也另有公务要办,坐了别的车子。两人上车后,谁也没说话,勤务员就已经自发启动车子,开上她熟悉的高速。
雷允泽像是还没睡好,依旧闭目养神,雷允晴挨着车窗发怔,几次抬头看他时,想要开口请他帮忙打听陆子鸣的消息,又都讪讪的住了口。雷允泽能轻易的找到她,陆家人当然也能找到陆子鸣,断不会让他一个人在青海自生自灭。或者她前脚刚离开格尔木,就已经有人去接了陆子鸣。
事实上雷允晴估算得没错,当天傍晚景瑞就已经找到了多吉家里。也是在那时,陆子鸣才悲伤的确认,雷允晴不会再回来了。他坐在多吉的家门口,从早上等到正午,再从正午等到日落,炽热的心一点点冷却,整个人像是被肢解了抛在的高原上,慢慢被风干,被鸟兽啄食。
她说:“我一定会回来。”
但她终究负了他。青海的火车追尾事故让猜疑不定的他们终于走到一起,彼此坦诚相待,以为终会开花结果,却原来幸福也是昙花一瞬。
这场事故虽惨烈,他却也曾暗自沾沾自喜。所谓因祸得福,没有一点儿损失,如何换得这巨大的幸福。枕畔犹有温度,这场灾难起码成全了这两个人,雷允晴却用离开毫不留情的向他证明了,纵使他愿意拿生命去换,她也已经毫不在意。
景瑞一边为他打点,一边催促他上车离开。多吉和鲁兰都是在一旁呆呆的看着,从中午雷允晴没回来,两人就一直在担心,多吉还多次出去寻找,生怕雷允晴迷失了方向。晚上又来了个西装开轿车的人,对陆子鸣毕恭毕敬,这对长期在高原上过着简单生活的他们来说,都不太能理解。
陆子鸣同多吉和鲁兰道了谢,离开时让景瑞悄悄在他睡过的枕头下放了一叠纸币。他对多吉和鲁兰的收留是心存感激的,因此不想用钱去侮辱这份感激之情,但是对生活简陋的这一对夫妇来说,似乎又只有钱最能够帮助到他们。
当天晚上,陆子鸣乘坐的汽车,也终于驶离了青海这块地方。
*
雷允晴回到京中已经几天了,始终没有出过门。
秦书兰是被她吓怕了,成日里便说现在世道太不安稳,连坐火车都能出事,还是尽量少出门好。连带着飞机也不许他们坐了,弄得经常要出差在天上飞来飞去的雷允泽好不尴尬。
唠叨是唠叨一点,但能在父母身边承欢膝下也是件幸福的事。人总是在经历过一些事情后才会顿生感悟,有时候听着母亲这么絮絮叨叨的话,也能感受到母亲对自己深深的爱,便不觉得罗嗦了。
倒是雷允泽烦不胜烦,每每吵着要搬出去。这不怪他,因为他挂念于心的夏小北还住在外面,此男年轻时也是风流花边无数,只不过冷酷的性子不知伤了多少女子的心,到如今终于受到了惩罚。所谓棋逢对手才最好玩,雷允泽算是遇到了命中的克星。
雷允晴每次催问起他的婚事,雷允泽的眉头就能拧成个“川”字。别提婚事了,他现在大的搞不定,小的也搞不定。雷允晴倒是很喜欢那个古灵精怪的小侄子。
问其原因,原来是雷少功和秦书兰希望夏楠来读附近的兰乔圣菲小学,这个学校是法国人办的私立双语贵族学校,教学条件和学习环境肯定不是一般的优越,最重要的当然还是这学校就在他们的大院附近,老头和老太太想平时散个步也能顺便接孙子放学,到家里来吃顿晚饭,一家人和乐融融,多好。计划得美滋滋的,雷允泽也没意见,谁知到了夏小北那,却以不希望儿子过早享受到太奢侈的条件,免得养成骄奢的习性为由,断然拒绝了。
这话也不是没道理,但到了两老人耳朵里,就变成了另个意味:孩子是我的,我知道怎么养,不需要你们操心。这怎么能是她的呢?虽说孩子姓了夏,但怎么也是老雷家的种,将来还是要认祖归宗,改回姓雷的。就连名字老头都给想好了,原来单名的那一个“楠”字不符合雷家的辈份,也没有一点深意。老头老太太还是有一点老北京的传统的,认为孩子的名字都应该由爷爷来取,当初雷允泽和雷允晴不就都是这样?
这矛盾一产生,最痛苦的,还是夹在中间两头难办的雷允泽。要是夏小北已经是雷家的媳妇,那这事他还好周旋,就怕老太太说着说着一个不开心,干脆一拍两散,又不让夏小北进门了,那可就闹大了。
偏偏这夏小北也倔得很,他好不容易求得老头老太太的同意,能把她娶进门了,一转脸又在夏小北那碰了一鼻子的灰。兴冲冲的买了戒指,却没送出去,叫他情何以堪。
于是两厢僵持着,陷入越来越为难的局面。不止雷允泽为难,连她陪秦书兰出去散步几次,也听到母亲向自己抱怨,这个未来的媳妇,太不懂事。过去她是不同意他们结婚,自然觉得夏小北懂得进退分寸,有自知之明,现在又想人家带着儿子嫁过来了,于是对她的疏离和抗拒就大为不满。
“你说,嫁到咱们雷家来还算委屈她了不成?”
雷允晴倒觉得有趣,这还没成一家子呢,婆媳矛盾啥的倒先出来了。在这方面她看得豁达,也劝母亲:“放心好了,有些事急不得。该是一家人的,早晚跑不了。”
母亲对她似是而非的回答大为不满,嗔道:“你又懂什么。”
确实,她这个婚姻破裂的女人,对感情的经营似乎一直很失败。
饭后一家人坐在客厅里喝茶聊天,电视新闻又老生常谈的报道起青海境内火车追尾事故。这事情如今在国内闹得沸沸扬扬,尤其是网络上,网民对有关部门提出了质疑和声讨,各种揭幕和爆料,满城风雨。
秦书兰见她发怔,自作多情的让雷允泽换了台。这几天雷允晴都装得挺好的,吃饭睡觉,对什么事都不上心,简直成了米虫,唯独在看到有关新闻的时候会露出心事重重的样子。秦书兰以为她是触景生情,其实她只是想起陆子鸣,有点担心他胳膊上的伤。
这个北京城就这么大,就算她不去刻意打听,有些消息也会自个儿长了腿飞到她耳朵里。她早就知道陆子鸣已经回京,换了好的环境和好的治疗,他的手应该很快会好起来,只是希望当初的简陋治疗不会留下什么后遗症。
这事就一直被她放到了心里,面上什么也没表现出来。她换了新的手机,号码没换,旧的通讯录跟手机一起遗失了,但是陆子鸣的号码她是记得的。只是他的手机在青海也丢了,不知回来后是否换了新号码。
只是他回来后一次也没与打给她,枕畔的手机安安静静的,偶尔几个电话也是来自旧友的问候。唯独没有他。
要不是早就听到消息,她可能会以为他还没有回来。直到那天在新闻上看到他,西装革履,气宇轩昂,站在一众领导中间,就属他最年轻,又因为相貌出众,自然鹤立鸡群,气质卓尔不凡。
镜头一扫而过,他平淡而冷静的站起来发言,用左手拿着发言稿,右手自然的垂在身侧,看起来没有一点问题。她没想到他这么快就回去上班,断骨应该是已经长好,恢复得差不多了。
只是一闪而过的一个画面,却好似深深嵌在了她的心里。盯着电视屏幕,眼眶微微湿润,那个在庄严肃穆的环境中依然泰然自若的男人,才是陆子鸣,言行举止一举手一投足都是完美无缺,这才像他。
可是在格尔木的高原上,那个托着下巴,用藏民小刀对着镜子刮胡子的男人又是谁呢?
那个会因为她要离去就别扭的拽着她的袖子不松,顽固又可爱的男人在哪里?
那个会为了一个素未谋面的女孩,甘心冒生命危险,用一只手臂拯救了一条生命的男人,又在哪里?
所有的荡气回肠和缠绵悱恻都被她遗弃在了那片高原上,她只是雷允晴,他也只是陆子鸣,而已。命运早已像一把无情的簪子,划开了她与他的距离。
*
翌日,接到韩沐辰电话,这位新任韩氏集团总裁终于在百忙之中想起来关心她这位老友。
两人在电话里依旧调侃了几句,然后韩沐辰约她在附近的商区里见面吃顿午饭。他依旧十分贴心,亲自开车来接她。雷允晴挂断电话后,略作打扮,换好衣服时,韩沐辰的汽车正好等在楼下。
上了车,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韩沐辰始知前一段时间震惊全国的火车追尾事件中,她也是当事人。不由的用看火星人的眼光上下打量她:“你是否该去买彩票?这么千载难逢的机会都被你碰着了。”
雷允晴苦笑:“那我把这机会让给你好不好?”
“这等福分我可消受不起。”
开玩笑归开玩笑,韩沐辰还是关心了一下她的情况,幸好他没有问起事件的详细经过,对于那件事,雷允晴已经讳于提起。
她曾经看过一个小故事,叫做“猴子的伤”:有一只猴子,肚子被树枝划伤了,流了很多血。它见到一个猴子就扒开伤口说,你看我的伤口好痛好痛。每个看见它伤口的猴子都安慰它,告诉它不同的治疗方法。它就继续给朋友们看伤口继续听取意见,后来它感染而死掉了。一只老猴子说,它是自己伤自己死的。
而在青海发生的那一切,对雷允晴来说,就是深深隐藏在皮肉下的一道伤口,她不愿再掀开公示给众人。痛,说一次就复习一次,她宁愿去淡忘,把这一切只当作一场噩梦。
吃饭时,雷允晴无意问起江措的事。上回分开时,韩沐辰说要留在北京,继续寻找江措的下落,这次重逢他却又只字不提,雷允晴觉得奇怪,但见他忽然放下筷子,面色变得沉重,又觉得自己好像问了不该问的问题,于是轻咳了一声,端起水杯说:“没关系,如果你不想说了就算了。”
“不是,”韩沐辰摇了摇头,眉头轻蹙,目光变得深远而迷茫,“我找到她了。”
“咳,”雷允晴一口水喝到喉咙里,差点呛出来,“她现在在哪儿?”
他自嘲般笑了笑:“你肯定也不会想到,她没有去任何一个亲人那里,也没有和她爸爸联络过,我甚至找到了多年前抛弃她的母亲。可是她谁都没有去投奔,你知道她拿了卖掉房子的那笔钱去做了什么吗?”
随着韩沐辰的叹息,雷允晴也不禁放下了筷子,变得紧张起来。
“我是在早报的角落上一块豆腐丁大小的照片上认出她来的,作为支教青年的先进事迹被表扬。她把卖房子的钱,捐给延安山区一所小学盖校舍和图书馆了。”
雷允晴哑然。的确有些出人意外,不过又觉得这么做的确很符合江措的性格。
她不知为何又想起那日在火车上顽强求生的彤彤。如果这次她被救活,也就成了孤儿,但她已经十八岁成年,拥有民事行为的权利,社会能给她的接济很少。
如果对自己的生活已经灰心失去希望,何不尽我所能,去帮助仍有希望的人群?
“那她现在就留在那所小学教书了?”
“目前是这样。我没有问过她,甚至不知道她是怎么打算的。”
这也是韩沐辰一直不愿开口提起的原因。因为这太不像他自己了,他竟然只是躲在暗处远远的看着她,没有勇气走上去与她说一句话。
对她,他一直是愧疚的,但并没有到羞于面对她的地步。只是当山区里的空气透彻他的肺腑,他看到迎着晨光与孩子们嬉戏在一起的江措时,忽然觉得自己很渺小,只配站在阴暗里仰望她。心底里生出一种怯意来,这种惴惴的感觉从出发时就一直徘徊在胸腔中,随着车程,越近一步,就越明显,当真正看到她时,那感觉就喷薄而出,让他自惭形秽。
也许自己是配不上她的。
过去他只看到她活泼豪爽的一面,好像做什么都大大咧咧,甚至忽略了她心细如尘的内心。
她的心很宽广,容得下这么多孩子的笑脸,她的心也很狭窄,容不得自己所爱人的一丁点背叛。
他最终没有走上去与她说话,但是辗转向当地人了解了一下学校的情况。得知她住的环境很糟糕,和一个早年丧夫的寡妇挤在一座平房下,冬天没有炕,夏天没有风扇,下雨时屋顶还会漏水。她盖的是土棉被,一年到头就这一床,天冷的时候,拿粉笔的手冻疮流脓都感染了。
韩沐辰说出这些的时候眼眶发红,双肩颤动。这是他藏在心底的结,从延安回来后从未对任何人提起。今天一股脑的全部倾泻出来,就如同饮醉的人一样痛快,可是那搭在肩上沉重的感觉,始终没有卸下。
“那你打算怎么办呢?”雷允晴问。
据她对江措的了解,江措应该不会因为韩沐辰的三言两语就回来。而且听韩沐辰的口气,江措应该挺喜欢那里的生活。
“我不知道……”他用拳头抵着额头,神情看起来很痛苦,“我现在没有权利要求她回到我身边,我只是希望能为她做点什么,我见不得她这样难过。”
雷允晴在格尔木住过一晚,能体会那种艰苦的环境,更何况是吃穿不暖的贫困山区。只是……她和韩沐辰担心的问题都一样,已江措个性的刚强,是不会平白接受韩沐辰的好意的。
她略微沉思,道:“其实你想帮她,也不一定要从她身上入手。她现在最大的愿望就是山区的孩子能获得好的教育,那你就已捐助山区办学为名,给那所学校盖座员工宿舍。这样一来,不就能名正言顺的改善江措的住宿条件了吗?”
“这倒是个不错的主意。”韩沐辰如同灵光一现,一下坐了起来。
两个人边吃饭又边讨论了些还能帮到哪些忙,埋单时韩沐辰已经重新振作起来,立刻打电话着秘书去办了。
挂了电话,他对雷允晴说:“我送你回去吧。”
“不用了,你有事就先去忙吧,我还想附近走走,当饭后消食了。”
“也好。”
两人在停车场入口道别,雷允晴目送他上车离去后,独自慢悠悠的晃出地下。今日阳光甚好,暖洋洋的洒在身上,催人入睡。隔壁咖啡店的落地窗折射了阳光,明晃晃的刺痛了眼睛,她把手掌遮在额上,眯着眼睛仰望,忽然觉得店名眼熟。
落地窗户擦得干净透亮,可以清晰的看见里面店员走动,这身制服,让她想起那日在她和陆子鸣身边来回经过的服务员。哦,原来这里就是当初她要离开北京时,陆子鸣拿出戒指挽留的地方。
那时候的她多潇洒啊,自以为是,毫不留情的拒绝了他。她甚至记不清他当时是什么表情了,不可一世的陆少低声下气求人的模样,她应该觉得很意外然后牢牢记住才对呀。
她有点怅惘的望过去,今天那靠窗的位置上依然有人,是一对年轻的小情侣,二十出头的样子,没有分开坐在两边,而是挤在同一张沙发上,不知在说什么情话,甜蜜蜜的腻在一起。
那情景该是让人羡慕的,她却觉得心里好像空了一块,有什么东西不住的下坠,下坠,落地无声。就好象那日被她无意间挥落的戒指。
那枚戒指最后到底怎么样了呢?她不知道。因为后来她就站起身走掉了,再没有回头。
他是把它拣起来,懊恼的扔进垃圾筒,还是就任它在那儿,眼不见为净?毕竟那是对他的一种侮辱的见证,留着,也没多大意思。
她摇摇头,不愿在想下去,心里的那块空旷亟待什么来填满。望着人头攒动的商厦入口,这种俗世的拥挤也许正好可以填满她的空虚。
珠宝首饰区的客人一直乏善可陈,而且看的多真正买的少,今日却有些意外,在一家品牌专柜前人头攒动。
雷允晴本着有热闹就凑的心理,走近了,听见人们的细碎交谈。
“好特别的戒指啊,可惜是非卖品。”
“没见过卡地亚今年出这个款啊,说不定不是普通戒指,是为什么人打造的特别纪念款。”
“可我怎么觉得这戒指好像有点旧,被人戴过的样子啊。”
雷允晴往橱窗看去,那是一款单品陈列架,上面只摆了一只戒指,戒指的光芒并不耀眼,但是显出一种质朴柔和的哑光,仿佛陈年里淬出的光华,那款式……似乎在哪里见过。
她往下一看,标签上用工整的手写体写着:forlei’slove。
难道……
雷允晴只觉得自己的心被什么东西拨了一下,生生的疼,她突然拨开前面的女生,仔细研究那指环内侧,果然看到属于她的,独一无二的签名。
那是陆子鸣送给她的求婚戒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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