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郎杰克的巧言令色,加上燕窝、虎肉之类加盟,酒席上的气氛顿时轻松活跃起来。期间,自然也谈到郎杰克公司的业务范围。
白天在机场相遇时,黄一平已经介绍过苏婧婧的书画与收藏,郎杰克早就听入了耳。饭桌上,他特意将自己公司涉足艺术品经营方面的情况作了隆重推介,说是手下有专门的探宝人员,先后从国外淘回某某国宝级文物,还说公司控股的京城某著名拍卖行,每年拍品价值高达数亿人民币。
对于郎杰克的话,黄一平信疑各半,主要是因为彼此同学多年,当年寒酸印象又那样深刻,一时无法相信十多年间竟会有如此改观。
苏婧婧则不同。她是官宦家庭出身,见过大世面,不太善于留意细枝末节,对人少有防范。加上郎杰克口若悬河,派头十足,那种强大气场让人很难抗拒。而且,在阳江那样的地方呆久了,接触的全是些逢迎趋附之辈,乍见郎杰克这种自信满满之徒,让她感到某种少见的新鲜。因此,她一点也不怀疑郎杰克所言,马上围绕艺术品收藏、拍卖方面的话题,与之展开了热烈讨论。
艺术品收藏,婧姐可是行家哩。她的家里,就有好些颇有价值的藏品黄一平见苏婧婧兴致颇高,向郎杰克介绍道。他有点担心郎杰克只顾自吹,忽视了苏婧婧这个主角。
第二天一早,郎杰克公司派出两辆车,请来两个精通英语的导游,配备了专门的随车服务人员,包括帮助表妹抱小孩、喂奶瓶的家政女工,陪同苏婧婧一行外出游玩。
黄一平本来也想陪游,却被苏婧婧拦下,说:你们同学十几年没见面,今天就不要跟我们跑了,找个地方好好说说话。
黄一平来过北京多次,那些景点都跑烂了,正好就坡下驴,说:既然婧姐美意,恭敬不如从命了。
临行前,郎杰克一再叮嘱:婧姐你别客气,除了长城、故宫、天坛、颐和园这些传统景点,你们还想到哪里在北京,别的牛皮我不敢吹,只要你们想玩,再难进的地方都有办法让你们进去。另外,途中有什么要求,尽管和公司里的陪同员工讲,保证百分之百满足。
送走了苏婧婧,黄一平提出到郎杰克公司参观。郎杰克犹豫了一下,说:你这种级别的市长秘书,什么样的大公司没有见过我那公司,名气虽大,不见也罢。这样吧,明天我专门邀请苏婧婧到公司看看,到时你正好一起去,今天咱们就不到公司看了,否则我一进去就会被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缠住,话也说不成。不如我们找个僻静地方,好好聊聊。
黄一平说:客随主便,你说了算。
郎杰克想了想,先打了一个电话,似是吩咐什么人准备茶水之类,而后拉着黄一平出了酒店,打了一辆出租,三绕两绕来到一处胡同口下车,又拐弯抹角步行一段,这才在一处四合院门口停住。
门铃响了几声,里面有人出来开门。原以为会是保姆、门房之类,没想到竟是一位妙龄女子。
乍一见面前的女孩,黄一平眼不错珠、脚不移步,定住了。
怎么说呢,女孩年龄大约二十六七岁,个头看着比郎杰克还要高,皮肤洁白细腻得如烤瓷一般,身着一套色彩清雅、合身得体的职业裙装。那种漂亮,不光是五官精致、三围标准之类,而是目光神色、举手投足之间,绝对透着那种高贵优雅气质,让人一见动心,过目难忘。就在与她目光交会的那一刻,黄一平明显有电灼般的惊悸。这种感觉,还是当年在n大读书时,晚会上与初恋情人庄玲玲首次相遇时有过,此后即便同汪若虹恋爱也再未曾体验。而那个女子的目光,也显然瞬间被点亮,这从她慌忙躲闪中不难看出。
黄一平也算是见识过美女,所谓n大五大名媛、阳城十大美女之类,与眼前这女子相比,彼等皆不过尔尔。心下当即感叹:毕竟皇城根前、天子脚下,养得出、装得下此等,区区僻壤如阳城之流,哪里见识过这样气质不凡的女子呢。
女孩不等郎杰克介绍,马上笑吟吟伸出手道:您好,我是马婵。郎总的行政助理。
说话时,女子眉眼间漾起清纯、洁净之色,并不逊色于豆蔻之龄的少女。尤其薄唇欲启未启时,腮底那一对浅浅的酒窝,更是荡着一汪令人迷醉的清波。
什么行政助理,是私人贴身秘书,和老兄你是同行,还请黄前辈多多批评指教哩。郎杰克说着,用力揽过马婵的腰,一把推到黄一平面前。立时,丰满浑圆的胸脯结结实实贴了上来,一股好闻的香水味马上包围了黄一平。
黄一平没有准备,竟然一个踉跄,自我解嘲道:你不介绍,我还以为是郎夫人哩。
黄大头,哈哈,你还他妈这副酸德性,不就碰了一下嘛,居然脸红如泼血郎杰克又把马婵推到黄一平身上,得意于刚才的恶作剧,嘴里不依不饶。
其时,黄一平万万没有想到,这个天仙般的马婵,日后竟会和自己演绎一段浪漫情缘,成为相交甚深的红颜知己。
郎杰克领黄一平略作参观。看得出,四合院年代不短了,刚刚经历过翻建式整修,还有一股淡淡的油漆与木香味。院子面积不是很大,里面的布置却非常精致,是家居与办公相结合的格局。
不要客气,这里是我发迹后置办的一处房产,平时没有人居住,偶尔才来此躲清静。郎杰克一边介绍,一边吩咐马婵泡茶、上水果。
马婵端了茶和水果上来,悄悄退到院子外边。两个老同学就在客厅里的沙发上坐下,边喝茶边聊天。
一对同窗四年的同学,又在一间宿舍相互嗅了四年的臭脚丫,自然有很多话要说。
先是简要交流了这十几年的别后境况。
黄一平的情况,三言两语便足以交代了大学毕业后回到家乡阳城,先在中学做两年老师,后短暂借到市教育局编写教材,中途参加市府办秘书招考,迄今在秘书岗位上已然十年有余,前后侍奉过三任正副市长,目前服务的市长,便是苏婧婧的老公。至于在这十几年间所经历的风风雨雨,尤其是大半年前的那场风波与坎坷,黄一平一时不想细说,其实也是不堪、不忍回首。毕竟,表面已经结了疤的创口,如果再动手揭开,不论多么小心谨慎,都难免疼痛与撕裂,甚至比原来更加难忍。何况,眼前的郎杰克,还是当年的那个无话不谈、可以倾心的同学么
郎杰克的情况似乎稍显曲折一些。
他的老家在阳城北边,是n省的一个贫困县。由于家境极度贫穷,当年报考大学时,他曾立志学经济,希望通过自己的学有所成,来彻底改变家乡与家庭的面貌。可惜,高考分数不够理想,期盼中的经济类专业没录取,只好服从分配到历史专业。在校四年,郎杰克其实是人在曹营心在汉,整天钻在图书馆猛啃经济学书籍,有空时也到经济系那边听课,或找老师、同学探讨。毕业后,他不愿回到农村做中学历史老师,也不愿在图书馆之类终老一生,干脆扔下档案独自闯荡京城,做了一名北漂。须知,其时中国还不像今天这般开放,北漂族在江湖上颇有些悲壮意味,特别像郎杰克这样正规名牌大学的毕业生,加入此行列确需巨大勇气。
十几年间,我在北京做过餐馆配送工,开过复印打字社,客串过短期培训班老师,可谓尝尽人间艰辛,饱经世俗风霜,身无分文时差点露宿街头,如今终于混出点人样儿了。不瞒你说,现在我开的这家文化传媒公司,规模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京城前二十里肯定有我,主营的文化艺术品、广告、中介、影视制作等十几个项目,没有一个不赚钱。更为重要的是,本总裁不仅生意做得红火,而且在京城人脉关系丰厚,用宋丹丹大姐小品里的话讲,那是玩得相当的转、吃得相当的开。郎杰克说。
瞧你这德行,这么多年来,打听了那么多同学,大家竟然都不知道你的情况。黄一平抱怨道。
是我不对。不过,也请兄弟们理解,早些年混得不行,无颜见当日同窗,近年生意繁忙,国内国外频繁跑,又没顾得上联络。这不,正在考虑近期择日杀回江东,专门向列位同学故旧负荆请罪,没想到设想尚在襁褓之中,你老兄就打上门来了。郎杰克嘴上嘻哈,眼神却难掩落寞。
两人聊到这里,忽然就出现了一阵沉默,时间虽然只有短短一二十秒,彼此却都感觉很长很长,似乎比分别的这十几年还要漫长。一时间,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浓浓的、难耐的尴尬气息。
恰在此时,马婵进来,问:快十一点了,午饭是出去吃,还是给你们买回来
郎杰克以目光征求黄一平意见。
黄一平道:怎么方便怎么来,最好就在这里边吃边聊。
郎杰克问:这里冰柜里都有些什么
马婵答:酒倒是齐全,洋酒和国内知名品牌全有,菜也很方便,胡同口卤菜、热炒说来就来。
黄一平说:这样吧,马小姐你拿纸笔过来,我们两个同学分别写上酒菜名字,看看十几年过去了,彼此是否仍然口味相投。
郎杰克立即热烈响应,说:绝妙
两人纸笔在手,背靠背写下酒菜名称,竟然惊人地相似:酒是北京红星二锅头,五六个菜里倒有鸡脚、猪头肉、番茄炒蛋三个相同。这些酒菜,全是当年大学宿舍聚餐时的保留项目。
英雄所见略同马婵叹。
臭味依然相投黄一平道。
好兄弟,难得郎杰克则非常惊喜。
不一会儿,酒菜送来,马婵假言回公司处理紧急事务,郎杰克与黄一平两个同学自斟自饮起来。
几杯酒下肚,原本酒量不小的郎杰克,竟先有了醉意。
妈的黄大头,你个狗日的,难道你不认为,我们这样说话很吃力吗好了,大家都不要再装了,有什么屁想放就放吧。分别十几年,难道我们就用这种官场、商场上的一套假模假式来应付对方当年同窗四载,多少个漫漫长夜是在我们倾心交谈中度过这么多年,你们让我想得好苦好苦哇郎杰克忽然跳起,一边吼叫,一边奋力扯掉领带,脱去西装,蹬掉皮鞋,干脆赤脚盘坐在光滑的地板上,其情状仿佛回到当年。
郎杰克神经质般的突然发作,一点也不让黄一平感觉吃惊。假如郎杰克再不发作,或许他也会以同样的方式率先打破沉默,驱除尴尬。其实,这两天大家表面假模假式,内里却有满肚子知心话要说。
黄大头你知道吗其实,我是个彻头彻尾的失败者。我离婚了,是被老婆抛弃了,那个抢了我老婆的男人,不过是个普通的汽车修理工郎杰克话一出口,竟然已经泪流满面。
原来,郎杰克当年在京城做北漂期间,曾经与一位同样漂在北京的女子结婚,两个人齐心协力共同奋斗,有过一段肩并肩、手拉手的创业经历。可是,等到郎杰克事业有成,在京城混出了模样,夫妻感情反而出现了问题,妻子甚至不惜抛下亿万家产,跟随一个蓝领工人去了安徽老家。
黄一平见郎杰克如此动容,心里早就受到触动。凭借三分酒力七分真情,他也如法炮制褪掉衣鞋,紧紧搂住郎杰克的双肩,说:好兄弟你还是那个狗日的屎壳郎其实,我又何尝没有经历过痛彻心扉的失败呢最难受的时候,我已经站到十八层楼顶,只是一念之差才没有跨出那一步。
一言未了,眼泪立马也像水坝决堤一般。
于是,黄一平详细叙述了大半年前经历的那场坎坷。事实上,关于差点自杀的那段细节,他一点也没有杜撰或夸张。其时,他在党校受到冷遇,加上周围朋友的抛弃,身边亲人的埋怨,形成了一股极其强大的压力,折磨着他原本就非常脆弱的神经。那段时间,他头发大把大把地掉,整夜整夜地失眠、做噩梦,几乎毫无食欲,整个人迅速消瘦。万般难耐之中,他想到以自杀寻求解脱,甚至连遗书都写好了当时,如果不是想到老家年迈的父母,以及未曾成年的女儿,也许那一步真就跨出去了。眼下,假如不是面对郎杰克,这个秘密也许永远烂在自己肚子里。可是,毕竟曾经的恐怖场景,时时蒙太奇般闪现眼前,且利刃般搅动着他的心,现在终于寻找到发泄渠道,顿感一吐为快。
事后,黄一平多次回味过与郎杰克的这次谈话。他想,在自己四十年的半世人生中,其实最缺少的就是真正的友情。少年时,虽然也有不少玩伴,包括小学、中学的那些同学。后来参加工作了,也先后交往过不少同事,有些似乎热乎过一阵。可是,随着时间的淘洗,少年伙伴因年龄、阅历的关系,或是记忆渐淡,或是无法继续深交,单位同事又因利益掣肘不得长期维系,唯有大学期间的同学友谊,既是心智相对成熟期的产物,又未受到尘俗、世故的污染,且少有利益关系的搅扰,才显得格外纯洁、真诚,如刀痕一般深刻在心底。因此,才有了彼此之间那通畅快淋漓的倾诉,既是发泄,又是自我净化。哭诉过后,一对经历了十几年分隔的同学,似又回到当年。
周六全天游览了长城、颐和园回来,美国来客兴致勃勃,直呼ok。天生娇弱的苏婧婧则累得不行,满脸疲惫不堪之色,就连走路姿势都显得蹒跚。次日再游天坛、故宫时,郎杰克就安排马婵陪同,让苏婧婧留下来歇息。
其实,郎杰克留下苏婧婧的真正目的,也不完全是歇息,而是要带她参观公司。苏婧婧正好也想了解些收藏方面的信息,自然求之不得。
途中,趁着苏婧婧接一个电话,郎杰克对黄一平附耳道:你们这个市长夫人如此喜欢艺术品收藏,看来我们假如搞点合作,一定会形成共赢的局面哩。
黄一平笑笑,说:她一个市长夫人,收藏纯属个人爱好,你却是以做生意为主,根本就不同道嘛。
郎杰克摇头叹息,道:在你们这些政府官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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