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手在空中漫无目的地抓了一把,抓了个空,手指被绷带和伤药绑得近乎畸形,五指都合不拢,苍白的皮肤上布满伤痕,从死气沉沉的绷带下露出来,一下就把沈易抓的心里好生难受,顿时没了态度。
沈易:“别乱动!”
顾昀轻声道:“这两天……东瀛肯定有使者暗中找我们接洽,重泽毕竟是文官,得靠你……”
沈易心酸坏了:“行了,别说了,我知道。”
顾昀被他打断话音,也不生气,不知想起了什么,忽然自己笑了起来,上气不接下气地喘了一会,他对沈易道:“固守一家一国,成一世名将,百年后老百姓会给你封神官立祠的,吃香火为生多好。”
沈易嘲讽道:“封你个什么?反正门神已经有了,难不成窗户神?床神?”
“都一样,”顾昀低笑道,“反正他们不管拜……拜哪个庙,求的都差不多……呃,升官发财,如意姻缘……还有娃。”
沈易一听,好,这不就是骗子、媒婆和送子观音吗?
他心里顿时更加悲愤了,一点也不想跟这种人为伍。
顾昀气如游丝道:“沈大仙,把床头盒里的笛子给我。”
沈易叹了口气,将他珍藏在帅帐枕边的一个小盒子取了出来,里面有一把光华内敛的白玉笛,一叠厚厚的、不知是什么的海纹纸,还有几柄刻着不同人名的割风刃。
这小小一个盒子里,好像装了顾昀所有的情和义。
“我不会死的。”顾昀指尖抓着冰凉的玉笛,心里坚定地想道,“他们没把我当场炸死,我就不会死,长庚的乌尔骨还没有解,京里还有那么多人想找他的麻烦,我岂能……”
岂能什么?他没来得及想,便再一次陷入了筋疲力尽的昏迷。
千里之外,夜半三更,方府。
方钦面沉似水地坐在屋里,沉默良久,缓缓地抬起头,问道:“当真?你亲耳听见?”
跪在他面前的小厮难以抑制地发着抖,飞快地点点头。
这一辈的方家当家人忽然笑起来,片刻后,他一只手捂住了脸,双肩耸动,不知是哭是笑。方钦曾设计吕常走上过这条路,曾想过雁王野心勃勃,或许有一天会走上这条路,万万没料到,先一步上路的居然是自己的亲爹。
每个文人年幼时第一次读到横渠先生“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的四句时,都曾动过心头血,想自己有一天成就一世无双国士,能力扛江山万万年。然而这一点心头血,总会叫功名利禄磨去一点,光阴蹉跎磨去一点,世道叵测再磨去一点,磨来磨去,一辈子就落入了“窠臼”中……
古往今来,高才能人何其多,而真国士有几人?
当天夜里,方钦在自己的书房里枯坐了一宿,第二天一早吩咐家中心腹,暗中将自己的妻儿送走了。
四更天第一声鸡鸣响起的时候,方钦以为自己会冲出去,把雁王拖起来,将这一场即将来临的预谋叛乱一五一十地告知。
可惜这个过程在他脑子里想象了成百上千次,终于没有成行。
忠孝难两全,他心知自己注定做不成国士,只好从一而终。
五天后,一个暧昧不明的小道消息飞入京城,传入大小野心家们的耳朵里——改成前往犒军的外事团抵达江北大营后没几天,江北大营突然不明原因地全面封闭起来。
方家接到的消息则更加详细一些,方大学士接到了自己学生的一张字条,上面只简单地写了俩字“事成”。
至此,方大学士长长地出了口气,显然自己都没料到会这么顺利,虎视眈眈的西洋人到底帮了他这样一个大忙,他心里充满了不可名状的兴奋,因为“半壁江山”已成,雄图霸业眼看可图了。
与此同时,李丰寿辰大办的事宜果然有礼部提出,方钦带头附和,连雁王党都没在这种场合下出来找不痛快,统一一致地赞同了大办。
元和先帝每年都要来一次,隆安年间才逐渐收敛节俭起来,因此流程都是现成的,礼部为了确保马屁不拍到马腿上,早就开始暗中筹备,皇上一批准,立刻有条不紊地运转起来,及至当天,西北使者纷纷上礼,九门上烟火漫天,金吾不禁,钟鼓齐鸣,热闹得不行。
皇上要出宫祭天,跟列祖列宗交代自己这一年没有平白长一岁,也是有些功绩的,这回他长了记性,身边紧随着十三禁卫,不靠谱的文武百官一个都没带,只领着个太子,坛下雁王领军机处率百官随行。
祭天地、拜祖宗,一堆事井井有条,再没出现什么幺蛾子,李丰心里总算是松了口气,将上一次留下的阴影盖过去了,下令回宫。
皇上步辇起驾回宫,皇城外御林军与禁卫交接,就在这时生了变。
不知是谁突然大吼一声:“有刺客!”
话音未落,几根东瀛的回旋镖破空而来,径直穿过百官人群,擦着一位翰林的袖子寒光凛凛地打了一排,那位老翰林一声没吭,两眼一翻就晕了过去,内外两队护卫军同时反应过来,有人喊“护驾”,有人喊“捉拿刺客”。
谁知突然一个御林军暴起,一刀斩向太子,长庚离太子最近,蓦地上前一步,一把抓起太子的腰带,险险地把人拖回来。
混乱中有人叫道:“御林军反了!”
执行主护卫任务的御林军统领正在莫名其妙,脱口道:“放屁!”
而这时,有人穿着禁卫的衣服,从怀中摸出一个小弩来,对着李丰的步辇就打了过去,李丰险些从步辇上滚下来,那位御林军统领心道:“禁卫谋反,还妄图让我们背黑锅,岂有此理!”
“慢着!禁卫军中有叛徒,刺杀皇上,拿下!”
御林军改成两部并行后,为互相挟制,双方本就素无沟通,又是竞争关系,一方执行主护卫,一方协同监督,协同的当然吃亏,一路得随着走,干的活都一样,却不能在皇上面前露脸,心里如何能服?
主护卫认为禁卫军中藏了刺客,协同护卫队认为主护卫队意图不轨,禁卫认为御林军哗变,在有心人的刻意挑拨下,三方顿时陷入混乱。
而朝中所有拿得起来的将军几乎全被顾昀调到各地驻军了,眼下滞留京城的除了窝囊废就是不怀好意的阴谋家,在场顿时一片鸡飞狗跳。
方钦等人看准时机,故意狼狈不堪地冲到李丰面前,一拥而上道:“此地危险,请皇上速速离开。”
一群眼生的护卫随之而来,方钦:“皇上请下步辇!臣等誓死护卫皇上。”
慌乱中李丰也没注意许多细节,一把抓住方钦的胳膊:“太子呢?”
方钦冲一边的侍卫使了个眼色,对李丰道:“太子身边有人保护,方才臣看见雁王也在那边,怕是一时冲散了,您先走,臣立刻遣人去寻。”
李丰怒道:“传北大营!无法无天的东西……”
方钦应了,第一时间指派自己的人装模作样地跑出去“传令”。这也是他们早想好的,不能让禁卫反应过来,要早早把皇帝隔离出去,切断他和禁卫与北大营的联系。
方钦连哄带骗地催促着李丰,身边的人都换上禁卫的衣服,此时一拥而上,李丰一时也没注意,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而这个时候,前线也发生了异动。
教皇接到混入外事团的己方内奸消息,大梁发生政变,大梁帝都派往驻地的犒军使团带来的其实是暗杀任务,他们打算重现二十年前西北玄铁营的那一幕,顾昀重伤,甚至很有可能已经死了。驻军正在强行封锁消息,但内部已经混乱不堪,正是反击的好机会。
要是放在往常,教皇或许不会轻信这种消息,至少会派人从其他角度反复求证,然而他已经没有这种余地了。
大梁水军切断了他们和国内的两条重要联络线,可是一方面圣地党派之间的争斗已经接近白热化,一方面本来老老实实的殖民地从南阳诸岛开始掀起了一场叛乱热潮,他们根本分/身乏术,现在只能经过东瀛人走远东线。
教皇从根本上不相信东瀛人,总觉得那些豺狗随时能反咬一口,所以急于打破自己的僵局。
没有人比他再明白,西洋水军在水上的威风是靠丰厚的能源支撑起来的,没有大量的紫流金做后盾,那根本就是一团废铁。
雅先生紧锣密鼓地做了严密的战略部署,派人送往东瀛幕府,请求配合。
东瀛人点头哈腰地接下来,客客气气地把人送走,回头转进自家院子,把门一关。
一个风尘仆仆的东瀛武士不知什么时候从后门进来,拿下斗笠,低声道:“我见到顾将军了。”
“那么顾昀没有重伤,也没有死,对吗?”
“我不能肯定,只匆匆见顾昀经过,以我的身份不够同他交谈。但驻军井井有条,炮火填满,没有一点混乱,像是随时准备进攻的样子。我也没见到所谓‘刺杀团’,如果有的话,可能已经被秘密控制起来了。”
“我知道了,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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