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人不能进网吧。诸航说我是他妈妈,他不上网,上网的人是我。管理员很愤懑地斥责,网吧空气不好,时间这么晚,你想害孩子呀,是他亲妈吗?
可敬可亲的管理员,诸航惭愧地打消了这个念头。两人又在街上走了会,帆帆似乎感觉到诸航的焦躁:“妈妈,我们去看大姨。”
诸航苦笑,如果能去就好了,不只是诸盈家,小艾、宁檬、成功,还有酒店,都不能去。这些地方,卓绍华轻易就能找到她和帆帆。
离家出走的戏码上演两次,其实没什么噱头,也不能威胁谁。她承认,今夜,把所有的面纱都撕掉了,能说的话、不能说的话都说了,很多的情绪负荷在一起,盘旋在心头那个“逃”的念头,终于一发不可收拾。
突然就想起了马帅。马帅有这个能力替她找一个住处,而她以后也会有办法还他的情。
马帅几乎是欣喜若狂地飞车过来,真是识情识趣的商人,明明一眼就看出她的窘境,却只字不提,把帆帆夸得没完没了。他在北京有几套公寓,不知是为了金屋藏娇,还是为了炒房产。这套顶楼的公寓,设施全面,但看不出有人住的痕迹,什么都是崭新的。
“你尽管住,有啥要求尽管提。呵呵,我做梦都想着有一天你给我这样一个表现的机会。我明天把你和小首长吃的穿的玩的送过来,你想看什么书或需要电脑什么的,列个清单,我去买。”马帅做了个把嘴巴拉上拉链的手势:“我保证这里最安全。我亲自负责后勤。”
帆帆打哈欠了,尽管很困,但是陌生的环境让他又有点不安,他把每个房间都看了看,对诸航说:“妈妈别怕,帆帆保护你。”
这一夜,诸航没怎么睡,很多因素。凌晨时,刚闭上眼,听到帆帆在梦中叫“爸爸,爸爸”,她惊醒过来,呆坐到天亮。她可以用自己的羽翼给帆帆一个委屈的成长天空,她疏忽了一件事:帆帆爱首长。
第二天的上午,马帅像个搬运工,送来了可以让诸航和帆帆几个月不出门都能过得很舒服的物品。诸航陪帆帆捉迷藏、读书、唱歌,两个人在玻璃幕墙前席地而坐,看天上流云,看飞机降落、起飞。楼下有花园,傍晚时,两人坐电梯下去散步,到附近的便利店转转。
手机关机了,路上遇到的人、经过的景物,都像是一个翻新的世界。
“帆帆,这里好不好?”阳光好得像是小阳春,帆帆居然在一丛月季花树下发现了一个蚂蚁窝,蹲在那小半天,看蚂蚁忙碌。
“好!”帆帆朝诸航咧嘴一笑。
“那以后和妈妈就在这里住下?”
帆帆举起了小手:“住几天?不能太久,不然唐婶婶和小喻叔叔会把帆帆忘了的。”
帆帆想四合院了。诸航摸摸帆帆的头,大象和蚂蚁是两种结构太迥异的生物,怎么可能生出小象蚁呢!寓言就是揭穿童话伪装的外衣。
夜晚电视的情感节目谈恋人吵架。专家说,吵架不是感情浅,而是用情深。两人在深爱时,一点点矛盾都会让人受到伤害。因为太重视对方,所以放不下。其实,如果不爱,分手也无所谓。但是有感情,就要宽解、容忍。爱情,没有不吵架的,但底线是不分手。爱,就是坚持在一起。
诸航嗤之以鼻:坚持,谈何容易?
第三天的晚上,帆帆对玻璃幕墙外的灯海不再有兴趣,洗了澡之后在床上画画。高大的石块、稀疏的草木、歪歪斜斜的房子,是四合院吗?
咚,咚……有人急促地敲门。
“妈妈,我去开门。”帆帆兴奋地从床上跳下。
诸航抱住她,扬声问:“谁?”马帅下午打过电话,他晚上有应酬,不应该来这里的。
“我!”这声音让诸航蓦地不敢呼吸。
“是大姨!”帆帆听出来了,欢喜得小腿直蹬:“妈妈快开门。”
六十层楼,犹如万丈悬崖,似乎没有什么后门可逃。躲无处躲,藏无处藏,诸航硬着头皮打开了门。
门外站着三人,诸盈,首长还有马帅。
马帅双手抱拳,一脑门子冷汗。“对不住,诸中校,我就是一贪生怕死的小人,我不敢不招。你家首长他……”不敢看过去,从卓绍华在酒店找到他,虽然没说什么,但那眼神写得非常清楚:破坏军婚,等着上法庭吧!
“大姨,爸爸!”兴奋中的帆帆,完全没发觉楼道上空的乌云密布,他摇头摆尾。
诸航低着头,轻轻叫了声“姐”。只是惊鸿一瞥,首长的憔悴,让她都忘了恨他这件事,只留下苦不堪言的心疼。
诸盈把帆帆抱给卓绍华,强装笑颜:“马总,借个地方,我和航航单独说两句话。”
“你请便!”马帅唯唯诺诺。
诸盈关上了门,有一分钟的时间,她一句话不说,只牢牢地瞪着诸航,瞪得诸航汗毛直竖。
“姐……”
啪!
一阵风掠过,左脸颊上落下了一掌。诸航本能地眨了下眼,呆呆地看着诸盈。姐姐打她耳光?
诸盈并不好到哪里去,嘴唇哆嗦个不停,以致话都说不出,手举起又落下,落下又举起,眼眶里瞬间溢满了泪。
“我知道绍华的为人,如果是一般的事,他不会让我知道,特别你姐夫现在身体这个样。绍华已经三天两夜没有合眼,不知有没有吃饭,他真的是没有办法了,而且他觉得不能再瞒着我,他才来找我。他就往那一站,我眼前一黑。航航,你真是我生的吗,我有教过你这样不负责任吗?”诸盈泣不成声。
“姐姐!”诸航上前要抱诸盈,诸盈推开了她。
“没有夫妻不吵架的,又不是深仇大恨,至于离家出走?你和绍华走到一起,你顶了骂名,绍华背了处分,容易吗?为什么不珍惜?还有我可怜的帆帆……父母在孩子心里是天和地,是全部的世界,你们在他面前争吵,他的世界倒塌了,你知道他的小心有多恐惧,有多忐忑……日后要是留下什么阴影,你会开心吗?航航,你这么自私,任性,真不配做个妈妈!”
“对不起,姐姐,我错了!”只要姐姐不哭,诸航愿意做任何事。
“不要对不起我,你去向绍华道歉,向帆帆道歉!”诸盈拭净了泪,把门拉开。
马帅识趣地走了,电梯口立着卓绍华高大的身影。帆帆趴在卓绍华的肩上,睡着了,爸爸来带他和妈妈回家,他小小的心放下了。
“首长,我太不成熟,没控制住自己的言行,给你带来这么大的困扰,对不起!”诸航认认真真地欠身,诚恳地说道。
卓绍华的心咝咝抽痛,这不是他想看到的,如果这样,他宁可她对他吼、对他吵。“大姐,能帮我带几天帆帆吗,我准备和诸航去度几天假。”
啊!他们现在有度假的心情吗?卓绍华腾出手捂住了诸航的嘴,恳切地看着诸盈。
诸盈朝诸航射去凛冽的一眼,愧疚地说道:“当然!绍华,请多包容航航,给她时间,做一个称职的妻子和妈妈,她还没准备好。”
“我也有太多不周到的地方。”卓绍华说道。
诸盈把帆帆抱走了,小喻在楼下等着。卓绍华进了公寓,他没有提回四合院的话,也没提怎么找到马帅的,他静静地坐着,仿佛体力透支,需要休息一会儿,才能缓过来。
诸航给他倒了杯水,他没有接水杯,而是拉过了她,用力地揽进怀里:“不要动,诸航!”这是她柔软的身体,这是她清新的味道,三天两夜后,他失而复得。
“首长,别这样!我们……”嘴巴又被捂住了,带着烟草味的手指。首长最近抽烟很凶吗?
“别轻易地说出那么尖锐的话,那不是你的真心。我有耳朵在听,有眼睛在看,有心在感觉,这两年,我们很好、很好!”温热气息萦绕在诸航的耳畔,低沉嘶哑的嗓音,轻轻扣动她好不容易坚硬起来的心弦,“不要拒绝我,就三天,找一个谁都不认识我们的地方,我们好好地谈。请给我一个机会,给我们一个机会,给我、你、帆帆一个机会。如果三天后,你对我……依然像现在这样厌恶,我……会……”她是潇洒的风,是漂浮的云,是无拘无束的诸航,留不住,就让她自由自在的飞吧!只要她好,如果痛,如果苦,他都能默默咽下。
他们去了南方。
列车驶出北京站,越往南,窗外的景色越发明绿。普通的二等车厢,座椅宽敞,环境洁净,乘务员讲话柔声轻语,笑容和煦,和列车的名称“和谐号”很搭。对面坐着两个男人,风衣、西装领带,像是出差的公司白领,一落座,就打开电脑,眉头紧蹙地忙个不停。
诸航和卓绍华轻装简行,像旅行在外的一对普通夫妻。诸航固执地把这次出行定义为旅行,而不是旅游度假。旅游度假是纯粹的放松、游玩,旅行是因某种目的而远行。
某种目的……诸航深深吸了口气,抬起迷蒙的眼睛。
“要不要喝水?”卓绍华拧开保温杯的盖子,热气沽沽地从杯中冒出。
首长的黑眼圈太明显了,他不该离家远行,他需要充足的睡眠。检票时,他还在和韦政委通着电话。上车后,他关了手机。这样的公共场所,决不能让别人察觉到他的工作性质。
这样年复一年,日复一日的机密工作,其实首长也会累吧!诸航突然意识到。
“我不渴,你稍微闭会儿眼,还有好一会儿才到站呢!”虽然他们的关系已到了崩塌的边缘,但诸航始终认为她和首长不是仇人。她不恨首长,现在不恨,以后不恨,永远不恨,只恨命运的戏弄。
卓绍华轻笑,把保温杯放回原处:“吃面包还是水果?”一袋子的食品是唐嫂为他们准备的。吕姨回老家去了,首长怎么说服她的,诸航没有问。
“暂时不想吃。”
“听音乐?”
“不,就想安静地待着。”
卓绍华摸了摸她的头,拉过她一只手,握在他的掌心里,闭上眼睛休息。
当卓绍华对诸航提出出外度假的要求时,诸航只沉吟了一会儿,就同意了。为什么会答应这个要求呢,诸航的心思非常明晰。真的希望首长能有很好很好的解释,拨开眼前所有的迷雾,让她可敞开心怀,肆无忌惮地爱首长,也要求首长对她的爱无边无际。
怎会不爱首长呢,怎会不想和他天长地久呢!
悄然打量着首长浅眠的面容,眉宇英朗,鼻梁挺拔,轮廓棱角分明……如果首长没有一个很好的解释,那么这三天就会是她和他最后的交集,n年之后,这之间分分秒秒、点点滴滴,都是他留给她的最珍贵的回忆。
会经常想起首长吧!
情不自禁侧过身子,头靠上卓绍华的肩。卓绍华没有睁开眼睛,只是嘴角微微倾了倾,荡起一圈温柔的笑纹。
“帆帆刚满月时,你去南京,也坐的这趟车!”
诸航“嗯”了一声,是这趟车,为了圆自己对诸盈撒的谎。那一次,在车站看到姐夫骑着摩托送一个女人,她神经质地以为姐夫有了外遇。然后,在南京又遇到了晏南飞。
这就是命运,无法躲避的命运。
“电话关机,找到大杂院,房门紧锁,撒了个谎让房东开了门,想找到一丝线索,结果在里面忙碌了半天,终于把你的所有东西打包带回了家。我想,这下你就没理由往外跑了。”卓绍华失笑摇头。
首长记忆力真好,这些小细节记得这么清楚。
“诸航!”卓绍华柔声喊着她的名字,语音拖得很长。
三小时后,他们到站了。南京比北京暖太多了,卓绍华提着行李,诸航手臂上搭着他的风衣。没有人接站,没有专车接送,两人打车去了长途汽车站,又坐了三个小时的汽车,黄昏时分,诸航迷迷糊糊地醒来,发觉眼前有一面大湖。落日的余晖从山峦之间洒下来,湖面上波光粼粼,山上的树叶随风簌簌地落下。空气里浮动着青色的水腥味,还有一种特别清甜的橘香。
“这里的橘子没有浙江黄岩的出名,但是味道也不错。”去酒店还要走一条长长的堤岸,两边水声潺潺,撞击着岸边的石块,“原来仅仅是一座水库,现在改成旅游景点,叫天目湖。这个季节人很少,非常安静。”。”
确实安静,堤坝上只有他们两人。“首长对这里很熟?”诸航看着附近的山林,山林深处的璀璨灯光,应该是他们要入住的酒店。
“五岁时姑姑跟老师来这里写生,爸妈那时都忙,她把我也带过来了,是仲夏的季节,荷花开的最好。”
“你一个人和谁玩?”
“不玩,我也学着写生。”
诸航停下脚步,呼吸缓慢。一阵阵波浪卷过来,脚下的石块仿佛随之摇晃着。“小的时候,首长是不是很爱画画?”
“老师说,我的天赋比小姑姑好!不只是画画,我还想学过吉他。”卓绍华失笑摇头:“很吃惊我也有文艺男的潜质吧!帆帆很像我,但是他比我幸福,他有一个溺爱他的妈妈。”
原来帆帆的天赋遗传自首长,怎么会想不到这一点呢。不,不是想不到,而是她不愿往这里想,她的眼睛被贪婪蒙住了,她不愿帆帆与佳汐有一点相似的地方,不要首长的心里有佳汐的位置……
“帆帆奶奶对首长期待很高。”
“将门不能出犬子,不然就是耻辱。我的双手生来就应该是拿枪而不是握画笔的。”
但是这么多年过去了,首长心里的梦还在,所以发现帆帆的天赋后他欣喜若狂,所以……首长对佳汐一见钟情!卓阳没有撒谎。
爱,都有一个源头的。
“帆帆性格像你,活泼开朗,不像我中规中矩,坏家伙遗传了我们两人的全部优点……诸航,怎么了?”
诸航突然的沉默引起了卓绍华的注意。
“走吧!”诸航抢步向前走去。肯定了帆帆是她的孩子,为什么心情还是乌云重重呢?其实她的纠结早就不在这里了,帆帆是她生的,是她带大的,不管怎样,她都会爱他。
“两位是要大床房还是要标准间?”登记时,总台小姐问。
韦政委又打来了电话,卓绍华转过身接听。“标准间!”诸航回答道。
房间很远特色,一推开门,就看到一篓青色的橘子,还有一小匾的菱角、花生,藤编的花瓶里插着山上摘来的野菊花,推开窗户,正对一面湖水。仰起头,一轮弯月挂在天边。他乡的月格外明吗?还是这里的空气清新,这月看着似乎比在北京的哪一晚的月都要皎洁。
如此恬美、宁静的夜色,如果不是带有目的的旅行,今夜,应该是一个美丽的良宵!
良宵?诸航脸颊微微泛着红,最后,无声地叹息。
洗过澡,卓绍华才回来,翻出手机电池充电,刚刚一通电话,讲到手机罢工。“是下去吃饭还是叫酒店服务?”诸航问道。
“来天目湖,怎么能不吃沙河鱼头呢!当然下去吃!”卓绍华看着诸航,皱了皱眉,去洗手间拿了条毛巾,擦拭着她的头发,“山里晚上温度低,头发不擦干会冻着的。”
诸航没有躲避,乖乖地低下头,两手轻拽着卓绍华的衣摆。
沙河鱼头好大的一盘,有红烧,也有白烧。卓绍华点了白烧,端上来时,汤面上撒着一层碧绿的香菜,鱼肉白白嫩嫩。另外又点了些山里的菌菇和当地的特色家常菜,没有要酒。
卓绍华给诸航盛了一碗汤,向服务员要了点胡椒粉,撒了几粒。“这个喝着起暖。”
诸航嚼着饭粒,对服务生说:“能帮我们换一碗松软点的饭吗?”服务生有点惊讶,老年人才要吃松软点的饭,他还特地给他们盛了有嚼劲的饭。
“他这两天胃不太好,太硬的饭不好消化。”
服务生明白了,连忙给两人把饭换了。卓绍华静静凝视诸航,舍不得眨一下眼睛。这孩子抱着帆帆离开的两夜三天里,他喝不下一口水,咽不下一粒饭。诸航是冲动,但有帆帆在,他知道两人一定会好好的,而且不可能离开北京,因为诸航走的匆忙,一切证件都在家里。但他就是找不着她了。她给谁打了电话,对谁倾诉了心情,谁帮助了她,她依赖了谁……一个个问题把他吞噬进一团黑暗之中。他列出一份详细的名单,诸航去过的地方,常去的,不常去的;诸航认识的人,熟悉的,仅仅认识的,他大海捞针似的一个个查询。拨通马帅电话,马帅就是愣了一秒,他闭上眼,心口一紧。
服务生热情介绍,沙河鱼头是当天由渔民从天目湖中捕上来的,不喂一点饲料,野生的,在别的地方都吃不着。要是在旅游旺季,有时想吃都吃不到。
“为什么我们来的时候没有看到渔船?”诸航问道。
服务生笑了:“你明天早晨起床后再看看,那是我们天目湖一景。这个季节,特别是晴朗的早晨,个大的梭子鱼往往会露出湖心,一二十个一群,呆呆地静在水里,许久动一下,水面上荡起丝丝波澜。”
“晚上可以在湖畔散步吗?”这是卓绍华问的。
“湖畔竹林里有小径,就是竹叶都落了。要是听到什么声音,别害怕,那是苍鹭在踱步。”“你讲的好有诗情画意。”诸航夸道,光是想象那画面,就心动了。
服务生有些不好意思:“我们就是靠旅游吃饭的,再说你们那么远过来,总要有点收获。”
收获,希望有吧!诸航转眼看对面的卓绍华,他也在看她。
这个季节去湖畔散步,得把自己裹暖了。落日下的湖面是金色的,月光下的湖面是银色的,落在小径上的竹叶踩起来脆脆的声响,鼻息间橘香更浓了,大概橘林就在不远处。湖面慢慢寂静下来,没有鱼跃来打破沉默,鸟儿不再啼叫,连树叶在这寂静的深秋空气中也停止了颤动飘落。
小径是特地为游人而建的,一会儿就到头了,再向前,是一簇芦苇,蓬蓬的,特别茂盛的样子。
这么美丽的月夜,这么宁静的湖水、山林,仿佛脱离了红尘俗世,美好的令人屏息。诸航摸了下鼻子,鼻尖冰凉。卓绍华就站在她的身边,似乎也被夜景陶醉了,久久没有出声。
这一刻,这个世界里真的只有他们两人。“首长……”
“诸航,我做不到。”卓绍华气息一重,声音坚韧有力:“我……不放你走,哪怕你无法继续喜欢我。所谓的邂逅,其实都是等待很久,只是有时我们自己不知道,从你怀孕那年的六月到现在,每一天,对我人生的意义都是厚重的。我选择做一个自私的男人,我已经不能失去你了。”
首长太高了,诸航微微扬起脸才能与他对视。首长的眼睛很深很黑。
“从七月起,忙于繁重的工作,疏忽了对你的关心,以致到了这一步才发觉我们之间出现了许多问题,作为丈夫,真的很惭愧。之前,其实也有所察觉,我却自以为是认为这都是小事,等忙完这一阵,我再好好和你沟通,这非常错误。有些话还是要说出来,不要以为对方肯定明白就选择沉默。对你电脑的监控,这件事是我指派的。对于你的这样的it天才,监控那么久都没发觉,这是对你技术的羞辱,更伤了你骄傲的自尊。你不能原谅自己,也不能原谅我。因为是我,你才不设防。”
诸航气息哽在喉咙,令她胸口发闷。是不是在首长眼中,她就像是一台中文显示屏,什么都写得明明白白。
“既然对你如此了解,为什么还执意如此?诸航,那个西蒙来中国,不只是旅游和找你叙旧的,他有一项特别的任务。”
“你监听我的对话?”诸航不自觉地白了脸。
“小喻那次监听被西蒙识穿,是失败的。你在孟买和西蒙一起执行任务时,我动用了情报机关,对他进行深入调查。不仅仅是一个男人的吃味,同时我也要确保你的安全。”
“他会威胁到我的安全?”首长小题大做了。
“有一天,父亲给我看了一份美国中情局发过来的世界it精英排名名单,西蒙排第一,你排第二,从那天起,有一丝风吹草动,我都会草木皆兵,我不能让你有半点闪失。”
诸航抓狂了:“你就这么不信任我吗,什么鬼排名,难道因为别人的几句话,我就会傻傻地抛下现在,跑去做黑客?”要做,她早就做了。
“江湖是险恶的,你不会为别人的几句话就跑过去,别人也不会为你一句轻飘飘的拒绝,就放弃你。”
“他们能怎样,绑架我?”诸航不耐烦地说道:“好,就算他们能绑架,黑客这个工作,就是把刀架在我脖子上,我不从也没用。”首长警匪片看多了吧!
“诸航,他们的方式,可能是我们想象不到的,让你不得不屈服的。”
诸航越来越觉得首长的行事作风让人捉摸不透,简直完全不能理解。“于是,你就监控我的电脑?”
“你太年轻,一直做的技术工作,没有接触过复杂的环境,而且你太义气、率直,西蒙公然把你约出去谈事,就是看穿了你,你回家果然对我没提一字有关西蒙的话,如果我问,你不以为是,必然反感。监控你的电脑,假使有什么诡异的邮件,我可以第一时间发现,第一时间防卫。”
“也许我考虑事情没有首长周到,首长这样的做法是防患于未然,没有错。但是我没有收过任何诡异的邮件。”
卓绍华的缄默就像子夜一样深重,压得诸航无法自如呼吸。“你还在别的地方发现了异常迹象?”她有那么价值连城?
“是,一个陌生领域,”卓绍华停了停,目光从诸航的脸上细细掠过,有件事在他心头压了很久,他迟疑了下,还是选择了噤声。
诸航记起来了,首长曾经对她说过。“首长,你监控我电脑的做法让我有受伤的感觉,这番解释,我接受,但是,这不是我们之间的主要问题。”
“还是佳晖?这件事,从来都不是一件事。”卓绍华挫败而又微恼,他从没想到有一天自己会成为外遇、出轨的怀疑对象。
“是的。尽管你送她去留学,替她找工作,帮她安排房子,把她的盟友推荐进卫星基地筹建指挥部,陪她喝咖啡,看画展,雨天接送……”她说出来了,一口气,努力了,不会有遗憾了,可是为什么心会一阵阵地酸涩?“我统统没有当一回事,我信任首长的人格,你做的这些,都是看在佳汐的面子上,那么,可否就此打住,从此后,首长不要再见沐佳晖,不要和她有任何联系。她不是军中的职员,如果首长有工作需要咨询,孟教授比她水平高,首长做得到,就说好,不要对我撒谎,如果做不到,就什么都不要说。”
最后一个字的尾音消失在茫茫的夜色里,窒息的胸口似乎好转了一些,可是随之而来的却是更新清晰的痛楚,就在心上的某一个位置,正沿着血脉,向四面八方蔓延,一直蔓延到手指间和脚趾,仿佛身体的每一处都在隐隐作痛。
“傻孩子!”隔了一会儿,耳边响起了卓绍华低沉的嗓音,“是佳晖对你说了什么吗?”
卓航不答,微微垂着眼。首长,快说好,不然就撑不下去了。
卓绍华叹了口气,扳过她的肩,让她与他对视:“既然相信我的为人,为什么还要被别人的话所左右?”
如果只是只言片语,她还有抵抗力,她是亲眼所见,在国防大学,雨中那一幕彻底颠覆了她对首长所有的了解。
苦笑、自嘲、不抱希望,她死心了。首长光明磊落、雷厉风行、一言九鼎。佳汐不只是在他的心中烙下了印,而是已融入了他的骨子里。是挚爱,才如此迂回。
“你做不到,对吗?因为忘不了佳汐,所以放不下佳晖。就像乔峰对阿紫,不管阿紫如何刁蛮任性、做出任何出格的事,乔峰都能原谅她,因为他深爱着阿朱。”诸航看着卓绍华的眼神慢慢冷了,她没有再隐瞒的必要,让事实裸露出本来的面目,或许狰狞,或许丑陋。
“首长,你知道吗,其实当初佳汐找的孕母不是我。那是一个电影学院的大四生,是我陪佳汐签的代孕合同。受孕非常顺利,佳汐替她租了一套公寓,但是就在她怀孕四个月时,她突然消失了,骗走了佳汐四十多万元。佳汐一下子病倒了,四处打电话向别人借钱。看佳汐那样,我自责不已,主动提出帮她代孕。后来,也就是得知晏南飞是我父亲的那个晚上,我遇到了那个大学生,她在街头表演,她告诉我她的失踪是佳汐预先和她讲好的一出戏,演给我看,就是让我有负罪感,让我主动提出代孕,因为我身体健康、性格义气,而且智商高,是很好的受孕载体。再后来,我从成功那里听说,佳汐一幅画可以卖到五十万。呵,你说我有多蠢。首长,我说这些不是要让你看出真正的佳汐是什么样的人。过世的人,是非过错,都应入土为安。我相信她很爱你,不爱不会做出代孕这么疯狂的事。我只是想如果那不是一出骗局,那么首长现在的妻子应该是那位大学生。”
这么长的一段话,要怎样的勇气与力量,才能说出。如同一把极钝的刀子,一下一下割着血肉,如今她终于把它抛了出去,换来血肉模糊的轻松感。
两个人的世界太窄,要么离开,要么全部。首长的怀抱很大、很温暖,但她会说服自己不再留恋。
夜色很深很广,星辰遥远而又明亮,她抬起手,在空中抓了抓,讥诮地笑了:猪怎么摘得了星?
卓绍华眉头深拧,坚毅的下颚紧绷成一道仿佛冰封的线条:“我们在一起的这两年,你就是这样理解的,我娶你不是因为你叫诸航,而是因为你生了帆帆?诸航,你怎么厌恶我都可以,但是请你对自己尊重点。”湖光潋滟间,他的眼中第一次不带宽容、温和、宠溺,慢慢的失望、愤然、忧伤像海洋,一望无际。
诸航的身子震了下,突然不敢面对卓绍华,她低下头:“首长,我这样的问话很蠢也很不讲理,可是偏偏弱智地想知道,如果……佳汐还在,如果我和她同时出现在你面前,在第一眼,你会爱上谁?”
卓绍华不作声,只是放开了诸航的手。
手腕处丝丝的疼痛,首长原来也能这样狠。卓绍华的沉默在诸航的意料之中,因为这世界没有“如果”,因为她若和佳汐同时出现,在首长适合的年纪,她还是一个读中学的孩子,因为佳汐和首长有着太多共同的兴趣爱好……所以只有佳汐。
一对璧人,天下无双!
“我想我是明白首长的,其实换做任何人,喜欢的人离开了人世,那份情就已永恒,无法转移到其他人身上。即使重新开始一份新生活,却再也不会像从前那样去爱了。宁檬总是爱说人很贱,拥有的时候不知珍惜,失去时才知道那是一件什么宝贝。”
卓绍华迎风站立。她这是在说他对佳汐,还是她对周文瑾?莫非之前说的那些,她只是在寻找一个借口……
一念之间,咫尺成天涯。
“夜深了,回房间吧!”卓绍华的语气淡漠异常,他率先转过身去。再待在这,他将抑制不住心中的怒火。
上了河坡,听不到后面有脚步声,他回过头,只看到诸航的身影向前一倾,“扑通”一声,湖面上绽开了一朵大大的水花。
柔和的灯光如水般倾泻在诸航的脸上,她睡得很沉,眉目平静得近似美好,俏皮的嘴唇微微翘着,一只脚不安分地从被中伸了出来。
卓绍华叹了口气,拉了拉被子,俯身在她的眉心间轻轻落下一吻。现在,也只有她安睡时,才这么乖巧,才不会对他疏离,才不会说出刀子般锋利的话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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