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
崔嫣记挂了里头人,狠瞪甄廷晖一眼,丢了手中训人的玩意儿便离了厅。甄廷晖没见过这丫头发这大脾气,又完全失了礼数,也是气闷,一脚将那如意踢飞了,抱起双臂气呼呼快步走出去,边走边愈觉不对劲,正在院内遇着欲去探小叔的甄夫人。
甄夫人瞧着侄子这态势,闻讯一番,登时呆立了当下,甄廷晖以为这婶娘也被崔嫣举止震悚,虽尚在恼火,想了又想,终究是吞咽下来,一边暗暗瞧着婶娘的眼色,一边皱眉打边鼓:“就当是把自己已看做我甄家的少奶奶,也不至于这样失了分寸,看来日后得好生调/教,才不负佳妇之责。”
甄夫人见这小侄尚蒙鼓里,事到如今还不忘给那小妮说好话,心叹这是哪世修来的冤孽,若任由他深陷泥沼,错付情意,总有一日只怕生出些败坏人伦,姻缘颠倒的祸事,将甄廷晖袖子一抓,拽到边角:“孩子,那人怕是这一辈子都当不成你贤妻了,你就死了这份儿心罢!”
甄廷晖本就揣着疑惑,只不确定,又不敢信,被婶婶这样一点拨,心头豁然,震惊下仍是犟嘴:“不是婶婶想要将她许给我当做媳妇儿吗……”巴心巴肝只盼着是自个儿估错。甄夫人已是下定决心,虽是难以启齿,仍再无迟疑,尽数予这侄子道来。
甄廷晖虽是猜得几分,一路听来还是目瞪口呆,甫不过半刻之前尚是又气又嘲她竟像严母教儿一般,原真是要成家中主母。见婶婶推搡,才是激赤了脸颊,却还是吭不出半个音,又暗忖爹爹虽不至于糊涂到那地步,但无缘由地将自己遣至清丰,难不成便是为了崔嫣?想着便胸中大恸,话都有些抖嗦:“她,都堪当爹的女儿了,……爹怎么就下得去手,怎就下得去手。”
甄夫人见这小侄神色,只好叹慰:“这瞧对眼的事,只怕下手不快,哪有什么下不下得了手,你爹……他是你爹,可他也是个男人啊。”
甄廷晖听了婶娘这话便怔住,只觉这一世没曾受过这闹心罪过。甄夫人看情形不妙,知道这侄子面上开朗,实则没吃过苦头,只怕他想不开,又劝几句,只叫他别再掺合进来。甄廷晖却只默默应了两声,平日里生烟冒气儿的精力像是一刹被吸光了去,颓足半刻才是离了去。
甄廷晖得了这一场打击,又见父亲板上钉钉地要将自己送至清丰,万般的想不通,连家法都丢了一边不顾,日日偷溜出门游湖吃酒,套雀钓鱼,只图落个心中的宁静。
甄夫人晓得他心头有火,次次给他遮瞒,不消几日,见这丰神俊秀的小侄清减颓废不少,胡渣子都生出来一茬,心疼得不行,不可能去怨别人,只能将崔嫣拉来
手边责了几通,怪她叫这对父子离心,发完了脾气,又是不忍,想来想去恁的烦心,甩袖直言:“我现下气你气到极处时,真恨不能将你赶出去得了,你这丫头做甚么事情都是不声不响,与我家这老爷是这样,”说来一止,将案柜中的药瓶儿往桌上一摁一敲,又道:“不经我允可便给我换药,又是这样!”
原崔嫣那次在杏林堂从赵秉川处得知甄夫人的药有蹊跷,虽当时不晓得个中缘由,但听那赵太公讲得厉害,便求请其将一味抵效的辅药换了另一副无害之药,后经这一番,才领会甄夫人自残其躯,久治不愈,是为甄世万回乡留居,避开风头做铺排。如今这甄夫人口中带叱,分明又有说不清的矛盾,既对她有些迁怒,却怜她卫护自己性命,于自己有心,不好过分苛难。
却说甄廷晖原本是个纵情放性有一说一的人,遇着这事,身心却宛如绑了块沉铁重皮。他向来结交不少,却都是酒肉朋友,一遇着个事也不晓得跟谁倾诉,纵是有个知己,这种丑事,又怎好开口,更是不敢直面父亲,平日在家中遇着崔嫣也做贼一般远远躲开,虽与其没个实打实的婚约,却已将她放了心内,想着这人怕要成了自己小娘,只觉吞了苍蝇般十分难受,日子一久,竟成了个形单影只的独行侠,成日回了家中,只会埋头行路,挖头吃饭,闷头睡觉,性子大变一场。
复过几日,甄廷晖见父亲安排曹管事给自己有打理启程行装,更是憋屈不过,想着爹真要将自己丢弃了,偷跑去祠堂痛哭一场,无人好说,只能对着空气跟亡母诉苦:“娘啊,这家里再容不得孩儿了,你怎么就不在了哩?”哭毕撇下青哥,独自一人跑去相熟的酒肆买醉,谁想这一回,却是引来了祸端。
酒过几巡,残星已露,甄廷晖趴于桌上,又是醉作稀泥。那店小二几日以来,见惯了甄家公子这烂泥形状,也并不催促。恰楼上雅座的马逢贵与两名狗肉友人吃完酒,下楼见着甄廷晖的样子,大为爽快,不觉上前奚落。
甄廷晖酒醉心明,虽心绪低落,那是在家中,在外面见着仇敌,也毫不退让,借了酒劲儿便与其争斥起来。店小二见两头大,不好干预,正是棘手,只见得一名梳了双平髻,身子娇短,臂上搭着个竹篾篓的女孩儿匆匆走进铺头,将甄廷晖手臂架起来,便朝那马逢贵细声告饶:“奴家的少爷喝醉了,公子休见怪。”
甄廷晖正是吵得酣快,醉意丛生,瞧都不去瞧一眼,只当是出外来寻自己回去的家里人,一边挡开,一边要继续跟那马逢贵纠缠。熟料那小婢却手肘一紧,很生有几分气力,将醉酒无力的甄廷晖活生生夹着离
开。甄廷晖临出门槛儿尚不忘一口痰必笔直吐向马逢贵,这才傲娇了蹬着腿脚,被那丫鬟往外拖去。
马逢贵想来不甘,留了两名友人跟出去,正欲上前反击,却见那丫鬟将甄廷晖搀进一条陋巷,不觉好奇,偷偷跟上前。
甄廷晖跟着行了几步,也觉得不对头,再一细看,那丫鬟面庞异常熟悉,只是神志不清,半天难得吐出那名儿。那搀人的女子见他艰难端详自己的模样,脸色一变,手一松,将他推到地上,心中恨想自己为他变成这样,他居然连自己是哪个都不记得了。
原这人不是别人,正是沉珠。那夜她逃了贼窟,千难百阻地逃下山去,本来该是回去彭城甄夫人府上,临到门口,才意会自己竟是做了那等害人性命的事。她本不是个恶毒人,无奈性子简单,为泄那一口气,铸成大错,再一想到派粮遇匪前日,甄廷晖说要将自己卖出户,更是不愿再回去,止在城郊寻了个人稀烟渺的破烂居所,躲了起来。
甄家只当这丫头遭逢贼手,已遇不测,自不会去报官寻找下落,故沉珠一人托身在外已逾月余,依靠自种些瓜果小菜,替邻边庵堂缝补洗刷过活。那僻庵香火清冷,仅三两名昏聩年迈的姑子成日累夜的诵经,她每日操心完温饱便去偷偷听词闻道,念起前尘,宛如一梦,痴念淡去许多,又自觉罪孽颇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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