胎药回,匆忙赶路之间,及至庭院不慎遗了一小包,恰被家中小鬟拾到,只当是身怀六甲的当家奶奶的,没想许氏一看,断然看出不是自己常吃的,自将这事告诉了丈夫。
崔员外不曾多想即生出疑,想家中还有哪个可能珠胎暗结,将小婵抓来一问,老脸就时一垮,拔腿便跑到绣楼,关紧门,闭了帘,把正恹恹欲睡的女儿由内帏拉出来,气骂:“难怪下人说厨房里头进了蟊贼,别的不偷,那酸萝卜咸腌菜倒是少得猛快,原都是给你去养了肚子里这孽种!”
崔嫣早料得东窗事发这一日,虽敬畏于父,到底还是稳了稳,头一偏,避开爹爹口水,垂了头颈:“这是爹的外孙,与崔栋一般,与爹爹都是骨肉至亲,不是孽种。况他总是要回来的,绝不会忘了与爹爹的承诺。”
崔员外听她一番话提到两处软肋,晓得那姓甄的必定早就给这女儿通过气儿,这女儿也是早做足准备,一口气哽于喉,甩了袖子:“说,说,几个月啦?”
听那女儿答了,才知月份不浅,如今就算想将这胎拿去也是来不及了,又见这孩子是在那姓甄的离开前便早就怀上了,万分懊悔不曾早先察觉,若是当时晓得,就算是为着崔栋,也定不得这样爽快放他走,怎样也得讨个解决的法子。只是事已至此,只好打下牙齿和血吞,将崔嫣软禁绣楼内,连小院都不放她出来,将小婵暂打发去别处,把家中仆妇调得远远,生生将崔嫣这小院弄成个孤岛一般,欲掐住这丑事。想着又怕她这身子出什么问题,只叫有经验的杨氏一人过来招呼她。
崔嫣虽被禁足,晓得爹爹让步,到底是松懈下来,素日也只精心闲气地在闺中绣花读书,宛如无事人一般,只杨氏见了不爽快,从没想过自己养大的孩子竟受这样的委屈,每回伺候完了转身便抹老泪不止,崔嫣反倒要去安慰这奶娘,又是勉笑:“妈妈,你可是觉得初儿如今脸皮愈来愈厚了?可为了这孩儿,我又不得不厚了脸皮。”杨氏既听了这话,只能吞了泪。
崔员外虽已默认,毕竟是
无奈所为,偶尔过来盯梢,嘴巴总要忍不住啰嗦几句,怪责这女儿不省心,伤风败俗,实则也是图个嘴巴快活,奈何杨氏满肚子怨气没地方发,一日终是听不过耳,丢下手中活计,对着崔员外呸了一口,好吵一顿:“你膝下的子女个个都是父母双全,我这姑娘却是打小就没了亲娘,亲爹也只半个不到,你只顾左手抱了你家儿子,右手揽了你那二闺女,不曾给我家姑娘多一点怜爱,我家姑娘病得都快没了,才掬把泪说有多舍不得,平时里都去做甚么了?她如今纵使去寻个年龄大些的来疼护自己,也不足为奇,我原先也是痛恨那姓甄的一家人,现在却是巴不得那甄大人快些来将我家姑娘带走!这哪里像是在过日子,分明就是坐牢!你家的奶奶怀个孩子像是神仙被供着举着,可怜我家姑娘却是孤零零被丢在这巴掌大的房间内,成日连阳光都见不得几寸,更不消提活人!”
崔员外气得发抖:“她现下这见不得人的模样儿,难不成我还要将她放出去溜达,叫整个彭城人看一圈才算对得住她?”
二人争执不休,崔嫣拦都拦不下来,只待这两人吵得脸红脖粗,额筋直凸,才是歇停。但经了这一回,崔员外到底还是管得松了些,允了这女儿在院子内走动,本来气崔妙唆使这长女保胎,不许崔妙再过来这边,听了杨氏声泪控诉,想这大女儿现下也确实孤苦,便也默许了崔妙过来,予她解闷。
崔妙见父亲许准了,跑得十分频繁,一日少是来个五六次,才叫崔嫣这日子稍稍好过一些,不觉辰光一闪,复过两月,肚子已是一日大了一日。崔员外时而来瞧上一眼,目光粘在女儿那隆腹上,脸色都是铁青的,却早早计好,得想法子提前请个嘴巴牢靠的稳婆,以备女儿生产,待这孩子生下,再想法子安置。
逾了半载后,崔嫣虽孕症渐好,身子却是渐而笨重。
那人一去数月,不曾来半封信,想去甄夫人府上问,偏偏爹连院子都不让自己出,思前想后,还是得寄于二妹身上,崔妙倒也爽快,立马应承下来。
甄夫人昔日便是极少见客,现在这辰光,愈是谢绝外界往来,崔妙去那诰命宅子好几日,连主家面都见不上,何堪探到甄世万的近况,仅发现两桩异况,一来是这洛郡夫人的宅邸下人都不剩了几个,原先本也不热闹,如今更是冷清,随手抓了名下人一问,才知这府上的奴仆于这几月之间,被这甄夫人一一打发了回去,如今惟留几名无家可归或大半生侍于甄夫人身边的老奴。
二来便
是由下人口中打听到,甄夫人去信询侄子近况,因清丰偏远,邮路不便,这月上旬才得来回音,原来那甄廷晖那日由父亲亲自送出了城,竟压根没有去清丰,那张年伯左等右等,等不来这世侄,也是奇怪。甄夫人晓得后大吃一惊,忙是差人沿路打听,又去将载甄廷晖赶路的马夫找来询问,别的不怕,只怕这小侄半路遭了贼眼遇了什么不测,没想调查之下,才知这甄廷晖北上到一半,竟是突然叫马夫停下,与那青哥掉了方向,转了个面儿,另赁了一匹马车,南下去了,如今下落并不明朗。甄夫人晓得后虽是忧愁,到底是放下一颗心。
崔妙于奔走之余,又渐渐发觉城内异动,街道上的巡城衙吏莫名多了几倍,其中不免一些佩戴戎甲,手持钢枪的卫兵,形状气势瞧着凶猛得很,彭城百姓贯来享惯了和顺谐调,皆是雅慵慢性,突然一看这阵仗,皆不免有些胆惶惶。
与此同时,城墙站岗守门的官员亦是加派了人手,对进出往来的客流严查文牒,森戒严谨,原先几无宵禁,如今一入夜,打毕第一更,便严禁普通百姓不经许可出街游荡,违者责以杖刑,就算是备了案领了牌,交过重税押了厚金,全日无休的酒欢场所,也是敕令逾时关闭,一时通街满巷的热闹散淡许多,整座彭城竟如这入了冬的节气一般,寂寞冷清得很,又是含着股深埋于下,说不得的萧杀味道,宛如一碰着甚么火星,马上便如春节的炮竹,哗啦一下子迸发爆绽。
崔妙本以为是彭城父母官这段时日在行勤政,积政绩,没料过了许多日还是如此,后听外地人来彭城,说是别处竟也这般,才是生起些不对劲儿,又听连爹爹都在家神情严肃地同母亲谈论此事,自然将这桩新闻说给了姐姐听。
崔嫣先从妹子处听得甄夫人家鸟兽散门庭稀,又听甄廷晖不见,心中正是生了些难言沉痛,想这样好端端一个家,如今也不晓得为甚么,个个走的走,散的散,不见的不见,再听崔妙说城中生乱,心肉儿越发莫名其妙跳得慌,肚子里那一双小手小脚也是胡乱飞踢,搅得自己坐卧不宁,对那人牵念深了又深,白日里也就罢了,入了夜便翻来覆去,睡不安神。那胎儿好动淘气,翻身力气十足,动静也大,每每便能将崔嫣由浅眠中一下子挣得惊醒,又因脚肿,时常半夜抽筋,想去摩揉一下,偏身子不便,只能忍了不适,捂着腹中这已成型的孩儿,轻抚细叹:“乖孩子,娘好辛苦……你爹爹,虽不晓得在做甚么,怕在外头也并不好过。他还不晓得有了你哩,若是晓得,再大的事,也不会将我们两个单独放
在彭城。”母子连心,那胎儿得了这抚慰,回回竟也乖巧,安静了下去。
崔嫣见二妹这些日为自己在内关切,在外劳累,存了回报心,晓得她有些心爱之物,只是苦于零花有限,每次都是憋得不好乱买,意欲满足她心愿,也不敢随便拿出太多惹人怀疑,只将原先攒下的月钱拨出一半,请杨氏去买回来一堆叫她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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