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向光明璀璨的大舞台,台上正是唱念做打、缤纷夺目。据说此刻耍大刀的那位是个名角,可惜金小丰不大懂戏,也看不出名角的好处来。
面无表情的吐出一个烟圈,他忽然冷笑一声,感觉自己的所作所为,堪称是完全正确!
这样很好,得偿心愿,死了都不冤了。
当然,他是不会死的,因为他还不想死。离开天津之前,汽车已经被他抛在半路,他的兄弟们恐怕要走很多弯路,才能从码头一带打听到他的行踪。
看完这一场不明不白的好戏,他起身退场,回到了大和旅馆。
身为陆雪征的高徒,他唯一的本领就是杀人。大和旅馆这样一处鱼龙混杂的所在,对于他来讲,正是蕴藏着无数生机的好地方。
四十八、新任务
戴国章从塘沽码头那里打听到了金小丰的行踪,可是在金小丰上船的那一段时间中,接连有两三艘客轮起锚出航,这金小丰到底选择了哪一辆客轮,却是让人难以确定。
戴国章和金小丰没有仇恨,甚至对他有些同情——金小丰,哑巴蛮牛似的一个人物,能犯下什么滔天罪过来?况且这些年他兢兢业业,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干爹这么说翻脸就翻脸,其实也不是很对。
于是他到此却步,不肯亲自追查下去,把这任务推给了苏清顺。苏清顺不比他傻,也不接手,生怕自己一旦当真找到了金小丰,会被对方c刀砍死。
两人推推搡搡、互相谦让了许久,末了统一口径,把这一桩美差交给了杜小东。杜小东这人一贯是头脑简单、手段粗暴,并没有参透“大哥哥”的险恶居心,一口答应下来,而后凭借心中判断,上船就奔烟台去了。
杜小东乘风出海,浪迹山东,姑且不提;只说陆雪征坐在家中,时时刻刻的思考此事,总是不能放下,最后竟是疲惫到了心力交瘁的程度。金小丰尽管比他小不了几岁,可却是他眼看着长大的;而他对干儿子们虽然是以利用为主,但将个瘌痢头野小子培养成这么一条人模人样的精壮大汉,就凭他付出的那些心血,其中的感情也必定是浅淡不了。
他还是不能理解金小丰的思想。如果金小丰是像幼童一样蹬鼻子上脸,凭借着他的看重与宠爱而犯上妄为,那似乎还不必对这家伙赶尽杀绝——毕竟在陆雪征的眼中,金小丰就是长成山高,也仍旧是那个把光头伸到自己面前,等着自己亲手涂药的沉默小崽子。
但从另一方面再看,金小丰那夜的所作所为,分明就是一场迷|j!
陆雪征从未想过“迷|j”二字会与自己发生关系。这样下作的事情,他自己不会做,也不会引得旁人去做,然而金小丰竟然就真做了!
陆雪征很愿意和金小丰当面谈谈这事,可是金小丰平地消失,无影无踪。他在家里静等到了大年初五,心里便有些不是滋味了——金小丰,没种的货,什么东西!
他空有满腔怒火与一身力量,却是无处发泄,感觉极其郁闷。腻腻歪歪的熬到大年初八,他谁也不带,自己抱着小灰猫出去逛了一趟大街,兴许是衣着单薄受了寒风,回家之后就病倒了。
公馆里少了金小丰这个大块头,平白无故的显出了空旷,尽管金小丰素日不声不响,是个虽有如无的存在。而李纯在金小丰离奇出走之后,像是唇亡齿寒一般,莫名的感到了恐慌,越发勤谨小心。如今看到陆雪征病怏怏的终日卧床,他感觉这正是自己立功的好机会,将精神振奋到百分之百,把陆雪征伺候的密不透风;可惜陆雪征心情不好,对他也没有好脸色。
二月的一个下午,陆雪征接待了一位身高位重的神秘客人。
神秘客人来自南京,照理说,会是一位官员——也可能是军人,或者特务。客人既不肯做出自我介绍,陆雪征没有追问到底的兴趣。
神秘客人在见到陆雪征后,照例,是要先做出几句“盛国纲式”的恭维,仿佛专门是为了让陆雪征浪费口舌表示谦逊;随即,他直奔主题的讲述了来意。
等到他发言完毕,陆雪征抬手摸着下巴,倒是犹豫起来。
对方倒是没有向他提出什么异想天开的要求,杀人而已,而且明杀暗杀都无妨,反正只是要人性命。问题是对象身份特殊,乃是一位正当红的小军阀。据说这位小军阀已和日本关东军私下建立了合作,如今携带了一千万元活动经费,正住在北平的六国饭店里,煽动拉拢各方力量,为伪军招兵买马。
神秘客人显然是很信任陆雪征的本领,所以并不扭捏,当场便开出了十五万元的酬金。陆雪征听到这样一笔诱人数目,不禁心中一动。将这项任务的来龙去脉又重新考量了一番,末了,他面无表情的咳嗽两声,瓮声瓮气的答道:“好办,包在我的身上。”
神秘客人得到答复,立刻摸出一张花旗银行的本票,毫不含糊的送到了陆雪征面前。陆雪征拿起来扫了一眼,因为还在鼻塞,所以牛似的哞哞发出声音:“事情未成,一半就好。”
神秘客人显然是不怕陆雪征赖账,故而云淡风轻的做洒脱状,并且不肯久留啰嗦,站起身来预备告辞。
陆雪征也不客气,一个喷嚏就把贵客喷出去了!
陆雪征毕生还没有接过这么棘手的生意——军阀虽小,可是既然值得关东军利用,想必是小也小的有限,至少属于将军阶层。军界人士,就连唐安琪盛国纲之流,身边都有卫士前呼后拥;而那位张姓军阀既然有胆投日,自然更要谨小慎微,不会大意。况且他对这位张将军的情况一无所知,想要取人性命,谈何容易?
陆雪征思及至此,心乱如麻,不知不觉的喝下许多热茶,在暖和屋子里发出一身大汗,他竟是莫名其妙的因此治好了感冒。
越是难办之事,越是不能着急,急则生乱。陆雪征一封电报发出去,把北平的戴国章叫了过来。
他让戴国章去找一位这样的角色:首先,看起来要像是远方来客,越远越好,南洋欧洲最妙;其次,谈吐举止要文明阔气,须得适合六国饭店的环境,土头土脑的不行;第三,理所当然的,这人须得机灵敏捷,善于交际。
戴国章听闻此言,不禁犯难。他手下有的是长舌头机灵鬼,但要说起“善于交际”,那就未必;浪模浪样的小流氓也为数不少,可又谈不上“文明阔气”;至于第一点,那就更是不可能——他总不能现去南洋欧洲收徒弟。
干爹的命令是不能违抗的,所以戴国章心事重重的告辞离去,十天后再来,却是领来了一位高丽人。
这位高丽人能有个三十多岁,名叫朴昌植,身躯矮胖,圆脸小嘴,穿一身半新不旧的西装,倒也有几分富贵样貌。据戴国章所说,此人先前曾在祖国从事抗日活动,可惜没抗好,把队伍抗散了,他便流亡到中国来,目前也没有正经事做。
陆雪征上下打量了朴昌植,感觉此人若是在头发上刷些生发油,脸上涂些雪花膏,再配上一身好衣裳,倒也的确是个富商的模样。出言再一仔细询问,他得知这位朴先生只会讲高丽话和日本话,对于中文知之甚少,所以在北平三餐不继、混的艰难,要不然还能更富态。
朴昌植通过了陆雪征的审查,被戴国章一路带回了北平;而他因为一心抗日,所以对此事也十分关切。在戴公馆肥吃海喝了几日之后,他穿上新衣,梳了分头,满面放光的带着两只硕大皮箱迁入六国饭店,身份正是一名专做人参生意的高丽富商。戴国章随他搬到隔壁房间,充作他在中国的合作伙伴兼向导。
朴昌植语言生涩,不好四处寒暄;戴国章与他如影随形,正好补足了这个缺憾。不过几日的功夫,戴国章便和饭店内的茶房杂役们混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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