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平桢拎着奄奄一息的秦小楼,一脸凉薄:“你是故意做戏给我看。”
秦小楼连咳的力气都没有,只能勉强撑出一个笑容。过了好一会儿,秦小楼用气声道:“殿下不是最喜欢做戏么?”
赵平桢猛地挑了一下眉毛,冷冷道:“你只是个优伶,乖乖演我给排你的戏份。你若随意改戏,只是自讨苦吃罢了。”
秦小楼只是笑。湿漉漉的额发垂在脸前,有种虚弱狼狈的美感。
赵平桢逼近他的脸,一字一顿道:“你想我怎么做?杀了吴袆?”
秦小楼道:“我虽是优伶,却只唱殿下给的戏。别人要雇我,我就要让他吃些苦头。”
赵平桢凉薄地笑了起来,片刻后温柔地用袖子擦干了秦小楼脸上的水渍,并将冻得瑟瑟发抖的他揽进自己怀里:“我若不想他死,就不会纵容他至今。但他于我总还有些用处,又是你引荐于我的。你若有本事用什么方法替了他的用处,我既可让你痛快,又能用他的性命为你立威。”
秦小楼蜷在赵平桢怀里,嘴唇冻得苍白,却勾出一个艳丽的笑来:“好。”
第三十二章
这一年来秦小楼虽人在京城,目光却时时刻刻盯着边境的战争。
他在房里放置了一个沙盘,以涂了不同颜色的木签代表不同的兵种。每每收到边疆的战报后他就自己在沙盘前布阵演练;若有时久久没有新的军情,他就翻阅古籍寻找前人记录的战争演练。
赵平桢会把吴袆每一次的布阵和决策、交战地形和敌我双方的伤亡人数写信告诉他,秦小楼在对战金人相同的阵型基础上将自己排演的阵型和吴袆推出交战的阵型对比,然后汲取吴袆阵法之长处,分析为何要如此布阵。秦小楼天资聪颖,一旦费了心思在这上头,进步就很快,半年下来一些简单常用的阵型他都能排演得和吴袆基本一致了。
但秦小楼毕竟是在沙盘上演练,仅是纸上谈兵,缺乏实战经验。有许多时候他光凭脑袋想实在想不出吴袆为何要这样排阵型,于是他就将疑点记在纸上,或自己伺机问个明白,或托赵平桢打探。
吴袆为人处世不地道,但在有些方面却是很有脑筋的。赵平桢让军师们收徒培养军事人才,别人都努力培养门生,偏偏吴袆装疯卖傻的,一点儿活不肯教人。赵平桢对他早起了杀心,偏偏吴袆在军事方面的才干目前为止无人能敌,赵平桢不但不能杀他,却还得惯着他。
秦小楼接风宴之后休息了两天又去找了吴袆。吴袆到底心里是对赵平桢存有顾忌,于是对秦小楼也稍许尊敬了起来,起码不敢动手动脚,言语上的便宜却依旧没少占。秦小楼和他东扯西扯了一番,不知怎么的就带着他玩起了沙盘游戏。
吴袆为人精明的很,偏偏对秦小楼没什么戒心。或许是秦小楼演技太好,又或许因为是秦小楼将他引荐给赵平桢的,吴袆竟真心实意信他是要和自己玩游戏,于是认真在沙盘上和他演练起来。
秦小楼推出一个阵型,吴袆就破解一个阵型;秦小楼设计一个地形,吴袆就设计一条适宜的行军路线。不仅如此,吴袆乐于卖弄地详细向他解释所有原因:“陌刀手相当于两条腿的骑兵,这是破解金人骑兵阵最关键的一环,是以弓箭手必须掩护他们。若有突发状况,刀盾手甚至要自杀性掩护陌刀手才能换来胜利。这是练兵中关键的一环……”
秦小楼不动声色地在沙盘上摆出更复杂的阵型,心里默默记下吴袆所说的要点。
秦小楼对对战表现出极大的热情,吴袆又乐于和他相处,于是两个人几乎黏在了一道,一天要在沙盘前排演好几个几个时辰,并常常争论的面红耳赤。有的时候吴袆反过来考他,他心里想的是一种答案,实际作出的答案却常常故意露出许多破绽,使吴袆觉得他并没有什么军事方面的才能,于是教起课来全无藏私。
从前秦小楼一直以为战场上打仗,最重要的是士兵的果敢和素质,毕竟打仗是要靠他们以血肉相搏的,是以穆兵在面对金兵铁骑时才会节节退败。但吴袆改变了他的观念,让他相信,士兵的差异只是次要因素,而战场上的决胜关键是主帅的能力。
两人相处的时间一久,吴袆对秦小楼逐渐改观。
最初在吴袆眼里秦小楼不过是个王爷的长得跟个娘们似的男宠,即使秦小楼有一颗玲珑剔透心,吴袆却偏偏选择视而不见。并且他对秦小楼的言语是常带侮辱的,因为他打心眼里瞧不起以色事人的男人——就好像从前他当兵的时候,侮辱那些甘愿被其他男人弄屁股的男人他是最积极的,但他也是最惦记别人屁股的一个。
然而自从吴袆得知赵平桢对秦小楼是真心的之后,对秦小楼就多了几分好奇,想看看秦小楼除了一副皮相究竟还有些什么好处。秦小楼也乐于向他展现。需知若是秦小楼有意,足可令人如沐春风。到了后来,吴袆却是真真正正对秦小楼动了心。
这日赵平桢收到情报,明州的金兵蠢蠢欲动,正伺机南下。于是军师们迅速制定起迎战计划来。
秦小楼和吴袆排演完在三种可能的地形上的作战模式,吴袆提出留秦小楼用膳,秦小楼同意了。
在等下人将饭菜送上来的时候,吴袆一手托着腮,饶有兴致地打量秦小楼:“小娘皮,我可真是越来越喜欢你了。”
秦小楼一副置若罔闻的样子,吴袆笑着耸了耸肩,改口道:“秦大人。”
秦小楼淡然地回应道:“多谢吴大人抬爱。”
吴袆还是笑:“唉,跟你这种人说话就是费劲。抬的哪门子爱?”
等下人将菜送上来,秦小楼知道吴袆这种人没法讲究,于是自顾自先动了筷。
吴袆欣赏着秦小楼细嚼慢咽的姿态,道:“秦大人——我也叫你一声明栋如何?”
秦小楼不自觉地蹙了下眉头,下意识地感到不悦。明栋这表字是赵平桢给他起的,严格说来并不正规,因为从礼法上表字应该是由父亲或师长来起,赵平桢的身份是名不正言不顺。但他既父母早亡,皇子赐他的台甫,他受了也便受了。赵平桢叫他明栋,他不觉着有什么,可别人也都随着叫,他心里总觉得有些不舒服。皇帝叫他明栋,他不敢有什么非议;同朝为臣的叫他明栋,听习惯了也就罢了;喜欢的人叫他明栋也没什么;可讨厌的人叫他明栋,他就觉得是受了嘲讽。这其中的缘由便是他自己也说不清楚。
然而秦小楼自然不会明着拒绝他,只是微微一哂,道:“吴大人,我的台甫是瑞王殿下为我起的,恐怕……”这话里话外的意思分明暗示吴袆,赵平桢会不乐意。
吴袆沉吟片刻,想起似乎除了赵平桢并没有听谁用明栋称呼过秦小楼。他耸了耸肩:“反正我也不在瑞王面前这么称呼你,私下叫叫,他不会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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