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中的算盘滴滴答答地上下数十次之后,飞云得出了经过反复推敲的答案……否定的答案。
飞云钟摆式地摇头道:“此刻的我们好比摸进金库偷钱的盗贼,如果我们无法克制自己过分的贪欲,我们就会因为拿得太多、跑得太慢而被守卫捉住。”
“……你是说,不知进退的恶果就是吃到嘴里的蜜糖突然变成毒药吗?”
“没错,胜果也好,败果也好,只有完全消化,才不会转化。打消你使用飞弹的念头吧!”
飞云转头,对雪梦莲说道:“帮我联络莫亚和皮科特,叫他们把前锋部队和后备队调换位置,全部就地维修,可以的话,让部队轮班休息。还有,将侦查范围再扩大一倍。我可不想在睡觉的时候被奈尔特拿着刀摸到房间里。好,这里就给丘克了。”
说罢,飞云从抽屉里拿出一张垫子和毯子,竟然就地和衣而睡。反正舰桥上的司令台是一个独立的隔间,司令椅子前面是环状布置、齐腰高的通讯电脑,电脑前则是可升降的弧形落地变大玻璃幕墙。只要把同样齐腰高的小门关上,把玻璃墙降下来,再调成从内至外单向可视,根本就不会有影响市容之忧。
当然,飞云只是打开了空气隔音屏障,并没有降下外人无法看透的玻璃幕墙。毕竟他不想给部下过分宽阔的想象空间,使那群想象力丰富的家伙联想到自己在打仗的时候,跟美丽的女副官鬼混等不良镜头。
最让雪梦莲佩服不已的是,居然不消一分钟,从飞云鼻子里传出的呼吸声就变得悠长而均匀了。
“天!我真服了你。不过,能够随时随地睡着,这也是一种难得的幸福吧!”看着飞云有点难看的睡姿,雪梦莲心中有种莫名的悸动。
好梦不长久,飞云睡了不到半小时,那位拿着刀子准备摸向飞云床头的奈尔特就出现了。
“飞云大人……”雪梦莲的声音短促而有力。
飞云不醒。
“飞云主人……”雪梦莲的声音尊敬而谦卑。
飞云依然不醒。
“飞云亲爱的……”第三次,当雪梦莲用甜蜜而轻柔的声音呼唤飞云时,飞云的双眼猛然自动张开。
“哈哈哈!我知道了,原来自称是大人侍女的爱美兰小姐是这样子叫大人起床的。”仗着有空气隔音屏障,旁人听不到,雪梦莲花枝乱颤地咯咯咯大笑着。
突然,笑声嘎然而止。
因为,飞云连手指头都没动,懒洋洋地说了两句足以使雪梦莲心寒透顶的话:“你可以质疑我的工作态度,但请你别玩弄我的感情。不然,我就找机会把你跟吃了一公斤春药的种马先生(克里斯)关在一个房间里。”
用暴力威胁女孩子这种事情飞云是绝对不做的,飞云更喜欢用这种恶意的笑话去玩弄美丽的副官小姐,或许正因为飞云不准备接受雪梦莲的感情,所以才这么过分吧!
果然,雪梦莲俏脸上顿时苍白一片,血全无。
让女孩子伤心不是飞云的本意,但与其让自己在家族压力下变成滥情的花心萝卜,不如刺痛这位美女的心。反正,最近雪梦莲一直是得寸进尺地诱惑自己。
铁了心不看副官,飞云有点绝情地迳自站起来了,把视线投向风云幻动的战况显示幕。
“终于……来了吗?”飞云的双唇轻微地蠕动着。
“紫惊雷”舰队果然快如风雷,普通舰队要一个小时才能完成的航程,它四十分钟就做到了,而且队形整齐丝毫不乱。
克里斯吐吐舌头,庆幸自己半个小时前没有说服飞云,不然自己就得在投入所有兵力,形成压倒胶着状态的时候,被迫分兵对付奈尔特了。
“解除包围,等速撤退,重编阵型,尽量拖后接触时间。”
看着莫亚和皮科特完全按照自己事前的战略构想行动,飞云很满意。这是最理想的法子了,幸好自己指挥的是家族的直系部队和莫亚他们,不然肯定没有这么顺利。
看着飞云他们逐渐退去,奈尔特也是若有所思。
“他们想退去易安娜星域?”奈尔特陷入了两难的境地。
易安娜星域……距离奇拉坦斯要塞只有二十九光年之遥。可以说,这是通往要塞的捷径。
但奈尔特不想在此处跟飞云决战的原因,跟他没有选择这条捷径赶来这里的原因一样……这地方太不安全了。
易安娜星域是一个遍布恒星的狭长矩形星域,超乎自然常理的大大小小恒星堆积缠绕在一块,营造出一个火焰的地狱。更可怕的是,由于引力异常的关系,恒星大多是不规则运动的,并没有完全固定的轨迹。
真正相对稳定的航路,只有恒星带之间一条宽度约为一千公里的走廊。
相对稳定不等于绝对安全,即便在这条走廊里,也会不时受到恒星风暴的干扰和因风暴而无序飞行的小陨石群的侵袭。
要在这样的地方开战,奈尔特心中原本的十足把握顿时降到了七分。
可是就这样放过飞云他们,又不行。
这边,罗加斯舰队遭到了重创,虽不至于全军覆没,但减员也达到了五成。全军上下找不到一艘完好的舰艇,可以说基本上失去独立战斗能力。
当中,有将近一亿吨的战略物资在炮火中遭到破坏。如果任由他们离去,任由他们用宣传攻势,将战果夸大的话,己方在士气上必定遭到严重打击。
还有,这次跟着他来的,是缪特·雷斯舰队。奈尔特知道,姑且不论他跟飞云之间的血海深仇。假若自己不给他来,同样会造成他一生的遗憾,甚至会使他在兵法之道上因为这个无法弥补的伤痕而永不进步。
这也是他不愿意看到的。
思虑片刻,奈尔特终于下决心了。
“打!”
于是,“易安娜星域追逐战”这场被后世历史学家誉为经典的战役开打了。
没有人将飞云的后退视为懦弱,因为双方的舰艇数量即使几乎相等,但士兵素质的差异是显而易见的。
奈尔特的炮手,几乎是每炮必中,永不落空。击中敌人的频率就是炮火的发射频率。可以说,他们用炮火强行把飞云这边的死亡沙漏之口凿大了,使生命更多更快地跌入死亡的深渊。
飞云手下的克萨斯士兵,是家族千挑万选出来的精锐。他们的训练水准和经验虽然可以跟奈尔特的士兵平齐,但士气和团结上的差异,却让他们输了半筹。
还好,勉强可以撑住。
最大的问题出在皮科特和莫亚的舰队身上,他们所指挥的兵将,大部分都是后来补充的。虽说不是新兵,但融合时间尚短,配合的问题依然存在。在中等水准的战事中并不明显,可是在这种高水准的决战中,这些配合上的缝隙就成了致命的弱点。
以上的比较尚未把两军的装备差异计算在内。缪特舰队的舰只和飞云他们差不多,都是以相对常规的高速战舰为主。但奈尔特用的却是重型高速战舰。
跟卡邦尼的突击舰有所不同,奈尔特的重型高速战舰是一种相对轻视速度和灵活,重视火力和装甲均匀的舰种。这种型号的高级战舰,平均舰艇长度高达三百五十米。
可以说,如果飞云他们的舰艇是古代的骑兵,奈尔特的船就是古代的马拉战车。
在数量相等的情况下,显然奈尔特舰队的攻防能力更胜一筹。
“打!给我瞄准,好好地打!”看准了埃克罗军联动上的缝隙,奈尔特把飞弹的豪雨倾泻到这条不断扩大的伤痕中。
“打!给我狠狠地打!不要管那些恒星风暴,对方刚经历了一场战斗,舰艇损坏程度很高,他们比我们更痛苦!”另一方面,为报杀兄之仇的缪特指挥舰队也狠狠地向飞云喷吐着复仇的火焰。
就这样,以火红的天地为战斗的舞台,无视于复杂恶劣的气候条件,奈尔特和缪特联手掀开了一场前所未见的杀戮风暴。
几十万道满含杀意的光箭来回冲杀着,每一秒钟都造成了千百条生命的消失毁灭。
两人并肩作战,仿佛要将这场破坏的旋风永远永远地延续下去。
真正见识到奈尔特可怕破坏力的莫亚和皮科特苦不堪言,这跟此前的资料差太远了。他们完全无法想象,
凭着他们不俗的实力还会被打得如此之凄惨。
这根本就是一场一边倒的屠杀。
他们也知道,相比起奥沙,奈尔特的攻势显得过分激进缺乏弹了,也不能持久。如果是这两人对决的话,最后活下来的一定是奥沙。
糟糕的是,他们不是奥沙,他们统领的也不是卡邦尼第一舰队。士兵素质和装备水准没有奥沙那么好,完全不可能在奈尔特的连攻下保存实力,等到奈尔特力衰之后反攻。
谁都清楚,这样下去,不消两个小时,必定全灭。
“糟透了,上次是狮子,这次是猎豹。让受伤的公牛跟猎豹赛跑,这本身就是一个错误嘛!我的飞云啊,你所说的上帝在哪里呢?该不会是我们这些人同时向恶魔祈祷,惹怒了他吧?”
“……”飞云少有地保持沉默,只是对莫亚苦笑一下,就切断通讯。这让莫亚惊愕不已。
“飞云那家伙怎么了?炽热的火焰把他的幽默感都烤掉了吗?”莫亚这样问皮科特,皮科特摇头耸肩,以示不知道。
飞云的沉默,是有原因的。
因为,奈尔特舰队的动作,他太熟悉了。
或许是因为对自己重视,奈尔特第一次当众发挥出他的最强破坏力。
可是,当奈尔特出手的第一瞬间,飞云就感到一种亲切但使自己悲痛的熟悉感。
这种宛如澎湃海浪般连绵不绝的绝快狂攻,使他近乎是下意识地想起了丽奈的快剑。
她的风雷剑法也是这样,从来没有杀着,因为杀着已经蕴含在每一剑之中,一剑比一剑快,一剑比一剑狠。从不防守,只是进攻,通过一连串的进攻,把伤痕累累的对手在无奈中向死地。
“丽奈……你……就是奈尔特吗?”在心底,飞云重复地默念着这个句子。而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份模糊的猜想变得越发清晰起来了。
“改变阵势,用散花阵!”散花阵,是飞云那次在对抗菲尔诺之后,有感而发想出来的阵势,其原理是既然无法接住对方的一击,就透过反复翻转舰队的布置,把对方的一击分拆为十击、二十击,分开来让每一艘舰承受火力。
其实,这招,飞云也曾经对丽奈用过。不同的只是,他是不断地震动手腕,透过近乎颤抖似的敲击,化解丽奈每一击的凶猛力道。
飞云的连绵防御阵势,平和地吸收了缪特舰队的火力,也吸引了奈尔特的注意力。
“不……不可能是他……不……应该是他……”在旗舰风雷号的舰桥上,奈尔特咬着牙齿,双手的指甲深深地陷入了手心中。他紧咬牙关,头发根部也渗出了汗珠。
在舰桥指挥椅后面那间奈尔特从来不让部下进入的司令室内,一个倩丽窈窕的女影正做着同样的动作……
海恩斯军的攻势,越发凌厉了,而且让莫亚他们庆幸不已的是,缪特舰队和奈尔特舰队调换位置了。现在变成奈尔特跟飞云对决,缪特对付莫亚他们。
可惜,形势依旧没有多大改观,只是从压倒的劣势变成了相对的劣势。
“我说,皮科特啊!你有没有发现,飞云和奈尔特舰队的动作都很奇怪。”在私下的通讯中,莫亚道出了他的疑惑。
“没错!我也发现了,的确奇怪,两人的对战虽然激烈,但伤亡都不大。”
“就是啊!两人根本不像是第一次手。他们好像都能猜到彼此的攻击点,你看,在c4区,飞云刚下令该分舰队停火,全力回避防御,奈尔特的集中火力打击就到了。
还有在海恩斯的p89区,奈尔特好像料到飞云会用宇宙鱼雷配合长程飞弹打击似的,竟然早早地开动了导弹截击系统。”
“……我也糊涂了,或许,这就是名将之间的对决吧!攻敌所必守之处,守敌所必攻之道。而且,也只有飞云才能跟上奈尔特如此快猛的攻击节奏吧!”皮科特怅然地感叹着。
“这也是……”似乎也察觉到皮科特的思绪已进入一种怅然的模棱两可之中,莫亚同样模糊地应答着。但他们心中暗藏的那片不好的影子,却如幽灵般缠绕在他们的心窝上,挥之不去,赶之不却。
在新的军火库号上,飞云凝视着战况的双目是那么的平静和深邃,任谁都想象不到,他内心已风吼涛涌了。
军舰爆炸的火花,就像是生命灯火的最后一瞬,在极度的华丽之后,趋于毁熄的永灭。感受着生命的流逝,感受着那份悲哀的熟悉,倾心聆听着从战场彼岸传来的阵阵寂寞之音,飞云感到多年以来潜藏在自己心中那份唯一的完美,正在慢慢地崩坍,缓缓地溃灭。
是她……丽奈,绝对是她……为什么你会在这里?
为什么你会在海恩斯军中?
为什么你是我的敌人……告诉我,那个不是你!
站在我面前,向我开火的人不是你!
“第三、第四分舰队,向敌军右翼的炮舰全力开火!”
挡不住!千万不要挡住!只要你挡不住,你就不是我认识的好朋友,你就不是我熟悉的丽奈。
“第五、第八分舰队全速后缩。”
千万不要打过来,不要,不……万千光束,如划过夜空的流星雨,一如所料地飞了过来。绚烂而美丽,仿佛是明证,又像是立誓要无情殒落的生死宣言。
不停减小的模糊,越发真切的肯定。
徘徊在梦幻与真实的边界,飞云昏昏欲睡又痛不能眠,心中美丽的童话、纯洁的网情,一分一寸一点一滴地幻灭着。在痛苦的漩涡紊流中,飞云默默地回想着过去的几年,无聊的几年,在生与死之间徘徊的那几年。
那些日子里,自己一直在虚拟的世界中跟丽奈在一起。虽然从未说出口,但是在自己心底,丽奈的刚强乐观已经深植在心壁上,自己曾经深深相信,假如,丽奈真有一天站在自己的面前,自己一定会不顾一切地说出:“我爱你”三个字。
哪怕得到的是冰冷如铁、坚硬如钢的拒绝,哪怕这段虚幻的爱情最终在现实的火焰中燃烧焚灭,自己也在所不惜。
可是,现在却变成了……
眼前的事实,可以用美好回忆的抹布完完全全地抹掉吗?可以把所有的一切当作没发生吗?
网恋……虚幻的爱情,欺骗的爱情。从认识的第一天起,两人就注定永远无法看清虚幻背后的他—她。
或许,悲剧的结局,早已自知。然而,其实……我不想这样……真的不想在这该死的地方不期而遇……平静地相识,因投缘而成为好友,因发现彼此的好而升华成夹杂在友情中的情素,用智慧在对方的心中添下爱情的闪光,慢慢地发现彼此的分歧而冷却温情,冰冻友情,最后冷淡,就如千千万万的网路男女一样,冷静而平静地分手。
这样子,不好吗?
为什么丽奈你非要先示威似地炫耀你的美丽,把你的无限魅力深种在我的心里面,然后等我无法自拔的时候才告诉我,你……是你?
为什么?
告诉我,为什么?
“打!给我打!不要停火,从现在起,绝对不能让炮火停下,绝不!绝不!把他们全部杀光!”飞云话说出口,连自己都很惊讶,为何自己的声音这么狂暴、如此愤怒,自己不再是自己,就像一个杀人如麻的刽子手。但这句话说出,淤积在胸口的愤懑情绪就像突破堤坝的洪流一般疯狂宣泄而出,从心窝奔往五脏六腑,透过粗壮的血脉冲向身体每一个偏僻的角落。
在风雷号上,泪水,从丽奈美丽的脸庞上流下。
“飞云,为什么你就是雾风,为什么偏偏是你不是别人!”无奈的心,同样鼓荡激烈地颤抖着,战栗着。心脏的每一下脉动,都让一段美好的回忆从心底喷涌而出,泛到心湖。
她不懂,不懂为什么唯一一个敢接近自己的朋友,唯一一个让自己心动,可以委身为他嘴对嘴喂葡萄的男子,偏偏是自己的敌人,最大的敌人。
父亲,三年前死了。
自己当时所拥有的一切,在炮火击中舰体那炽热的瞬间全部毁灭,烟消云散了。
那时候,自己能够抓住的,只有自己的智慧,和父亲尚未随生命消逝的偌大名气。
利用完美的同步演绎科技,自己让父亲又活了过来。在科技和父亲的近侍、替身的帮助下,为了国家,为了舰队,为了自己,把所有外人都瞒住了,包括皇帝。
然而,父亲“活”过来了,伤透的心却一直没有活过来。所以,自己用上网来宣泄无奈痛苦的寂寞。
这时候,雾风出现了……曾经以为自己将要用繁重的军务和寂寞的空虚填满每天的二十四小时,荒度那一千多个不分黑白的日日夜夜,幸好,有他不时陪伴自己在虚拟世界中聊天、打架、嬉笑怒骂、打发时间。
渐渐地,无聊的空虚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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